文／蛮子
01
干板腔是河津的地方曲艺。为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河津干板腔协会筹办了一台专题晚会。
近日，我有幸回乡观看晚会的彩排。
那熟悉的乡音，精彩的表演，脍炙人口的段子，就像为久别回乡的游子端上了一盆家乡的“猫耳朵”，香气扑鼻、油汤辣水、酸咸有味、回味无穷。
或许是职业的原因，我对《高知县审案》这个干板腔印象最深。回来后，专门索要了文稿，认真诵读，细心品味，朗朗上口，且发人深思。
02
《高知县审案》讲述了清朝一位知县不徇私情公正办案的故事。
高知县寒窗苦读，高中举人，回乡担任县令。
刚到任三日，就遇到民妇状告当地傅员外的案子。升堂开审，发现傅员外是供养他读书多年的舅父。
一番调查后，知其舅父为富不仁横行乡里，强占民妇田地，毁坏民妇庄稼，伤害民妇家人，欲判杖其舅父四十大棍。但忧其舅父年岁已高，难以吃消，遂让衙役杖打自己，替舅父受罚。
舅父醒悟，主动认错并赔偿损失。民妇谅解，握手言和。一个拖延几年的案件化干戈为玉帛。
03
官民矛盾、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是近现代文学作品的常见主题，但地方曲艺涉猎官场题材的却不多见。
干板腔是民间艺术，向以幽默诙谐、插科打诨、家长理短为主。把视角拓展到政治和民生，关注人性和时代话题，弘扬正能量，唱响主旋律，是干板腔选题方面一个大的突破。
封建社会，县令兼司法、税收、民政、教育等多项职能于一身。历史上传颂着许多清官廉吏的故事。
但也有不少贪官污吏，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蝇营狗苟，草菅人命，为世人所不齿。
大部分官员并不是纯粹的“非黑即白”，个人情感与社会身份的复合，让很多官员容易陷入灰色地带。
尤其是执法者，最难的应该是在亲情、私利与公理之间的选择。作为一个执法者，首先是一个社会的人，他有亲情，要报恩，要生活，但他的职位又决定了他肩负的道义。这个选择恐怕是对每个“高知县”包括所有执法者的最大的考验。
作者以《高知县审案》为题，借古喻今，针砭时弊，鞭挞邪恶，讴歌正义，体现了普通老百姓对于公平正义的呼唤，也契合了当下时代对司法公正的要求。
司法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当今，司法工作者不忘初心，改革创新，严格执法，秉公裁判，做了不懈的努力。但司法公正仍然是社会民众的最大期待。
04
“表演形式的多样化”与“情节冲突的设计”是河津干板腔的重大发展。
记得早些年的干板腔多数是单口表演，主要是用陈述式的语言，给观众讲一个故事。随后发展成多人表演，每个人分担一个角色，有手式动作，但还局限于原地站立，以表为主。
《高知县审案》等新一批节目在表演形式上更向前迈进了一步，他们探索实践干板腔与小品的融合，即：有场景、有道具、有情节，语言、动作、表情多方面结合。
尤其，情节冲突是干板腔引人入胜的关键。
高知县在堂上认出员外是他舅父后，二人转过身叙旧、拉呱，傅员外悄悄塞给知县五十两银元。知县不要，员外说就当给你的见面礼，知县随后接纳。这一情节给观众留下了悬念。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个知县肯定是贪官，就有了想看看剧情如何发展的想法。
另外一个情节设置，也出人预料。知县听民妇控诉其舅恶行后，派衙役外调取证，当证据确凿无疑时，知县宣布杖罚舅父四十大棍，其舅父立即吓晕过去。正当观众猜想知县如何下场时，知县突然爬在地上，要替舅父认罚。这个场面使全场一震。那一瞬间，我的心猛然抽紧了，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湿的。
05
人物形象塑造也是所有艺术表演的灵魂。
《高知县审案》共有四个人物，知县、员外、民妇与衙役，每个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
知县刚中举人，初当县令。单纯、正直、智慧，书生气浓。听有人击鼓就马上升堂，没有推托拿捏的老爷习气；见了舅父，也不避讳民妇，扭过身就认亲了，还公开收下见面礼，这反倒说明他“心底无私天地宽”，“明人不做暗事”。
民妇穿着单薄，小心翼翼，深知衙门“有理没钱别进来”，但确实无奈才击鼓告状。当看到知县与员外公堂认亲、公然收礼时，她心灰意冷，以为 “天下乌鸦一般黑”了。谁知知县“不认六亲”，罚舅杖刑。民妇不忍，赶紧阻挡，足见民妇的善良和对封建贵族的恐惧。
傅员外穿裘带银，不可一世。本不把县太爷当回事，登堂一看，知县是自己的亲外甥，更是横气冲天。他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对外甥也要送个礼。
衙役虽然是个陪角，但忠实、听话，对知县前呼后拥，唯命是从。
四名演员把每个人物都塑造的惟妙惟肖，幽默而不滑稽，正统而不死板。一幅晚清社会衙门的真实场景形象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06
干板腔是地方曲艺，最大特点是他的语言风格。
一般每句七个字，“咚呛、咚呛、咚咚呛”结构，少有的是“咚呛呛、咚呛呛”六字结构，每两句最后一个字同韵同调。
《高知县审案》语言平实、直白，通俗易懂。比如高知县的开场白：
“我姓高，叫文武，
十年寒窗受辛苦，
河东小县当知县，
上任不到三天半。
这里山高皇帝远，
大小事情都得管。”
在要求舅父给民妇赔偿时知县表道：
“你再拿出二十两，
加上给我的五十两。”
转身又给民妇说：
“双手把钱交给你，
再说一声对不起。”
河津干板腔最地道的是北坡方言，有些字发音必须用土话，才能押韵。虽然土，但听起来舒畅、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比如：
“抬起头来着我瞅（cou）,
原来你是我大舅（qiu）。”
又比如民妇指责员外时有几句：
“马勺是铜锅是铁，
人是人来鳖是鳖，
伢（nia）请县长喝过酒，
县长头脑由伢周（举起的意思）。”
四位演员的表演都是满口腔，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很有艺术感染力：
“为官一任富一方，
百姓利益心中装，
惩恶扬善正民风，
秉公执法不徇情。”
又比如，结束时众口齐声重复的：
“没有平地不显山，
不为百姓枉为官，
公堂之上明镜悬，
执法为民大如天。”
四个人站立一排，集体亮相，声音洪亮，动作整齐，进一步突出了主题，也赢得了观众阵阵掌声。
07
总的来说，干板腔《高知县审案》选题新，立意深，语言流畅朴实，人物个性鲜明，情节跌宕起伏，是一部难得的佳作。我由衷地感叹“民间有高手”。
在询问作者为何人时，才知此文稿系兄台董满元所作。董兄文笔擅长，语言丰富，有多年乡镇书记及市直党委书记工作经历，又长期生活在基层群众中间。退休以后，他热衷于干板腔创作与表演，佳作连连。难怪《高知县审案》，真是“高家庄的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