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中国)
那时我们有梦想,
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 伤别赋
陈先发(中国)
我多么渴望不规则的轮回
早点到来,我那些栖居在鹳鸟体内
蟾蜍体内、鱼的体内、松柏体内的兄弟姐妹
重聚在一起
大家一言不发,都很疲倦
清瘦颧骨上,披挂着不息的雨水
| 窗前
胡弦(中国)
当我们在窗前交谈,我们相信,
有些事,只能在我们的交谈外发生。
我们相信,在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
走动着陌生人。他们因为
过着一种我们无法望见的生活而摆脱了
窗口的限制。
当他们回望,我们是一群相框中的人,
而那空空、无人的窗口,
正是耗尽了眺望的窗口。
我们看到,城市的远端,
苍穹和群山拱起的脊背
像一个个问号:过于巨大的答案,
一直无法落进我们的生活中。
当我们在长长的旅行后归来,
嵌入窗口的风景,
再也无法从玻璃中取出。
|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顾城(中国)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象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他们挨的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上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从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 啄
谢尔•希尔弗斯坦(美国)
这是我见过最忧伤的事了
一只啄木鸟在啄一棵塑料树。
他看了看我说,“朋友呀”,
“这树木再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冯默谌 译)
PECKIN
The saddest thing I ever did see
Was a woodpecker peckin’ at a plastic tree.
He looks at me, and “Friend” says he,
“Things ain’t as sweet as they used to be.”
| 因为你问起散文和诗的分野
霍华德·奈莫罗夫(美国)
麻雀在冰冷的细雨中觅食;
就在你注目观看之际,雨变成朵朵雪花
沿着看不见的曲线飘下来,
从银灰的栽落变为漫卷、洁白和舒缓。
虽然你也说不准,可总会经过那么一个瞬间,
然后它们肯定是在飞,而不是飘落。
(阿九 译)
| 脸
维雅·库普里扬诺夫(俄罗斯)
我的脸上
刻着所有
我爱的人的脸
谁能说
我丑?
(史春波 译)
| 突发奇想
艾伦·金斯堡(美国)
我们拥有玻璃是多么的幸运!
玻璃是透明的!
我看见那个男孩穿着红色的浴衣
走过街道。
1984年7月日 晚8点半
(惠明 译)
| 早晨与入口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瑞典)
海鸥,太阳船长,掌着自己的舵。
它身下是海水。
此刻世界仍在沉睡,像水底
色彩斑驳的石头。
不能破解的日子。日子——
就像阿兹特克族的文字!
音乐。我被绑在
它的挂毯上,举着
手臂——像民间艺术里的
形象。
(李笠 译)
| 也许有一天清晨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意大利)
也许有一天清晨,走在干燥的玻璃空气里,
我会转身看见一个奇迹发生:
我背后什么也没有,一片虚空
在我身后延伸,带着醉汉的惊骇。
接着,恍若在银幕上,立即拢集过来
树木房屋山峦,又是老一套幻觉。
但已经太迟: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
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
(黄灿然 译)
| 倒序人生
伍迪·艾伦(美国)
下辈子,我想倒着活一回。
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把它抛在脑后。
在敬老院睁开眼
一天比一天感觉更好
直到因为太健康被踢出去
领上养老金,然后开始工作
第一天就得到一块金表,还有庆祝派对
40年后,够年轻了,可以去享受退休生活了。
狂欢,喝酒,恣情纵欲
然后准备好上高中了。
接着上小学
然后变成了个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
肩上没有任何责任
不久,成了婴儿,直到出生。
人生最后九个月,在奢华的水疗池里漂着
那里有中央供暖,客房服务随叫随到
住的地方一天比一天大,然后,哈!
我在高潮中结束了一生!
(Ambrosia_L 译)
In My Next Life
In my next life I want to live backwards.
You start out dead and get that out of the way.
Then you wake up in an old people's home
feeling better every day.
You get kicked out for being too healthy,
go collect your pension, and then when you start work
you get a gold watch and a party on your first day.
You work for 40 years until you're young enough to enjoy your retirement.
You part, drink alcohol, and are generally promiscuous,
then you are ready for high school.
You then go to primary school,
You become a kid, you play,
You have no responsibilities,
You become a baby until you are born.
And then you spend your last 9 months floating in luxurious spa
like conditions with central heating and room service on tap
larger quarters every day and then, Voila!
You finish off as an orgasm!
| 最后一程
理查德·布劳提根(美国)
死亡的行为
就像搭顺风车
进入一座陌生的城镇,
深夜
天很冷
还下着雨,
你孤零零
再一次。
(伊沙、老G 译)
| 绝望的话语
阿多尼斯(叙利亚)
当房屋与她的沉默结交
没有云雀,没有露水,没有青草
她张开眼睫
打开窗户
对着太阳……然而,在阳光之前
飞进一只燃烧的蝴蝶,或是一句回声。
1958
(薛庆国 译)
| 在约瑟夫•康拉德的一本书里发现的手稿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阿根廷)
在飘散出夏季的颤抖的田野里
纯粹的白光将日子隐没。日子
是百叶窗上一道流血的裂口
海岸上一片光辉,平原的一场热病。
但古老的夜深邃,如一口罐子
装满了凹面的水。水呈现出无限的纹理,
而在徘徊的独木舟上,仰望着星星
人用一支烟量出了闲散的时间。
灰色的烟雾弥漫,模糊了辽远的
星群。现在流出史前与名字。
而世界仅仅是一些温柔的朦胧。
河还是原来的河。人,也是原来的人。
(陈东飚、陈子弘 译)
| 仿佛是一片蓝灰色的海
英格尔·克里斯坦森(丹麦)
仿佛是一片蓝灰色的海
我那单调的冬天的脑子悬浮于
空间
一座正消失的时塔
使我垂落的眼睛
四处转动
我们称之为土地的
是最近的星星
| 壁炉
R.S.托马斯(威尔士)
在这堆火跟前
和你在一起,听风
在烟囱里唱民谣,看煤烟
用火花刺绣—永恒
就在这间小屋,
在我们的爱拓宽的
间隙。我们身外
是时间以及时间的
受害者、去往新伯利恒的
旅行者、政治家
以及科学家,他们手上满是
破坏性的礼物。
(程佳 译)
| 我沉着
沃尔特·惠特曼(美国)
我沉着,悠闲地站在自然界,
作为万物的主人或主妇,直立于非理性的生物当中,
像它们那样充盈,那样驯服,那样善于接受,那样沉静,
发现我的职业、贫困、坏名声、缺点和罪恶,
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要紧;
我面对墨西哥海,或者在曼哈顿,或者田纳西,或者远在北部或内地,
做一个生活在河边的人,或是在林区,或在这个
国家或沿海的任何农业地带,也许是加拿大,
或者湖滨;
我无论生活在哪里,遇到任何意外都要保持自我平衡,
面对黑夜,风暴,饥饿,嘲弄,事故,挫败,都要像
树木和动物那样坚韧。
(李野光 译)
| 我的大师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波兰)
我的大师并非完美无缺。
他们不是歌德,
仅仅在远处的火山呻吟时
才有无眠的夜晚,也不是贺拉斯,
以神和祭坛男童的
语言写作。我的大师
征求我的意见。从一堆羊毛织物
外套迅速滑落而下
覆盖了他们的梦,在黎明,当
凉风提问那些晨鸟,
我的大师悄声耳语。
我会听到他们破碎的话语。
(李以亮 译)
| 我多爱
奥西普·艾米里耶维奇·曼德尔施塔姆(俄罗斯)
我多爱这重压之下的人民,
他们像钉子一样坚守土地,
挺直着生活,睡眠,叫喊、生儿育女,
并把每一年当成一个世纪。
从异乡传来的任何消息,
听起来都那样奇妙无比,
就连怨恨、诅咒和叹息,
也像丛林一样,顽强有力。
(高海涛 译)
| 显而易见
切斯拉夫·米沃什(波兰)
当然,我不会说自己在想什么。
文雅的社会应当学会尊重。
一个人无须暴露在谈话中,或将哀伤的
秘密印成铅字,这秘密关于我们平凡的肉体。
因为我们,脆弱而无助,已敢于
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
在绝望中对人说:
“我已活成了别人,他希望我已死去。”
(胡桑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