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们家东屋的床还没搭起来。能睡人的只有西屋的土炕,家里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奶奶带着我和弟弟去老院儿睡。老院儿是是爸爸小时候的家,位置处于我们现在家的北面,所以老院儿也被叫做北院儿 。
每天早上我们回家吃过早饭后,奶奶会再盛上一大舀子玉米粥,捎上我一起送到老院儿。 因为这儿还住着我们九十岁的老奶奶,一路上,总会遇到村人们,大家便互相打招呼:“这是去北院儿啊?”
我们的老奶奶也就是我爸爸的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整日包着头巾,坐在床上,盖着小被褥。每天喝玉米粥,喝得津津有味。
她不怎么下床,也没力气和孩子们一起逗乐。但却总有吸引我们的制胜法宝,那就是岩枣儿。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这种枣儿,因为我现在在网上查,都查不到。制作方法其实比较简单:煮熟后的枣儿风干后,果肉会浓缩得皱皱的,在阳光下可以看到里面透明的肌理,颜色有点像花岗岩。嚼起来既筋道又有丝丝甜味,在我们看来,比葡萄干还要好吃。
这种枣儿一般比较少,因为要求个头不能太大,风干得也要恰到好处,所以,老奶奶那儿的岩枣儿存货一向都很少。有一次弟弟实在嘴馋,为了找岩枣儿,把她的小包袱翻得乱七八糟,被老奶奶拿着拐杖狠敲了好几下。
老院儿院子不大,但种了好几棵枣树,都是那种大枣,味道尝起来并不是特别甜,没有我们家院子里的枣好吃。大门是圆拱形的木门,形状有点像陕西的窑洞。有一段墙是泥胚墙,传说泥胚墙里都藏有这个家族的宝贝,我们家这段墙里到底有没有,那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老奶奶去世了。我们也都回了自己家住。不怎么往老院儿跑了,那几棵枝繁叶茂的枣树,也渐渐无人看管,院子里逐渐荒草丛生,甚至有野兔出没。最多就是到中秋节的时候,爸爸过去打个枣儿。
后来,妈妈在老院儿里种下了很多蔬菜,最多的就是冬瓜和葫芦。到了收获的季节,我开始经常和妈妈一起,去那儿采摘一些瓜果。
老院儿的土地,仿佛自有一种魔力。蔬菜们都欣欣向荣,特别争气,曾经荒芜下来的小院儿渐渐变得生气盎然。葫芦们挂在枣树上,腆着肚子像个娃娃;遍地爬的冬瓜蔓长出来的瓜个儿都挺大,最大的一个甚至像两岁的孩子那般高,我们实在无法徒手拿回去,只能合力搬进堂屋,待下次用车来运。
这是我们离开老院儿后第一次走进来。屋子里弥漫出一股潮湿阴润的气息,小时候觉得无比宽敞的房间,现在居然短短几步就走到头儿了;那曾经需要借助小凳才能爬上去的床头,如今轻易就可以坐下。
是的,我们长大了,老院儿也真的老了。我细细得抚摸每一面墙壁,桌面和镜子,它们都已衰老不堪,却一直静默得待在这里,是在等着我们回来看它们吗?
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我们不曾进入这间屋子,桌面和镜面已蒙上一层浮沉。我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静静得擦拭。这里曾经是我们长大的地方啊,多少欢声笑语曾经弥漫在这间老屋。
后来,每次去老院儿摘瓜果,我都会打开屋门,去屋里转转。时光易老,老院儿里的一切也成了旧人,被弃置在这里。每念及此,心中总不免伤感。那醇厚的岩枣味儿,亦是好多年没有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