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睡眠之神斜坐在桌子旁，手指夹着一把青铜的钥匙，敲打着木质桌板的边缘。此时，狭窄的卧室里只有微光，我坐在床边对他呈仰望地姿态。他又继续说：“我和死神是一对孪生兄弟。”

桌子挨着床边缘，我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长长的头发凌乱蓬松，我眼布红丝，死死地盯住他。我记不清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坐下开始和我交谈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大概有几天吧。长期的失眠对记忆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我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而我又做过什么。一切都像浴室玻璃上细碎的雾气。他看到我的表情，只是笑笑，并未露出慍色。

“然后呢？”我说。

“然后我们都挺受宠的，哈哈。”他似乎挺高兴：“但我更受宠一些。嗯。你知道复仇三女神吧？就是那三个可怜的老处女，谁得罪了她们，就别想跑得了。简直不可理喻！”

他皱了皱眉头，仿佛看到了三张丑陋而充满恨的脸。

“她们总是在织着一匹布，上面每一条丝线就代表着你们一个凡人的命运。不过她们的纺织技术着实不怎么样，这匹布织得乱七八糟，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凡人的命运这么乱七八糟的原因了。”

讲到这里他似乎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我撇撇嘴：“真是不明智的人选。”

“她们又不靠织布技术过活。我甚至认为，掌管命运之布的人，应该不会织布，因为只有你们命运坎坷，我们才能得到更多的祭祀。”他总是一脸微笑，叫人看不懂他的思想。而现在，他就这么散漫地靠在桌边，露出健美的身材，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你。

“当命运之布诞生之际，宙斯本想将它交予我，于是他赋予了我创造命运的能力，而我创造出了一个个美好的命运，如同艺术品。”他停顿了一下，笑容的弧度略有加大：“但是后来他放弃了。他对我说，修普诺斯，你太软弱了。”

“神与人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神更强大，而且能够永生。所以神的命运，也在那卷布里。永生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死亡能给许多事情做一个自然的收尾，而神不能享受这种便利。此外，活得足够久，就会有足够多的事情发生。比方说，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的那些烂事。神和神在奥林匹斯山上待得太久，什么好事都发生过了，什么坏事也都已经发生。掌管命运之布是个敏感的差事，掌管者自己必须不能有倾向性。”他的笑容变的苦涩了一些：“我跟大家的关系都太好了。所以你们只能在梦中享受到我的杰作。”

“同时他也必须不能为人所左右。凡人求神若渴，神总不能毫不动容吧？但即使是宙斯也明白，如果放任神去修改凡人的命运，那么不用多久，人就会懈怠，不再尊重神。你得知道，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你若对他予取予求，他就会觉得你的辛劳是理所应当的。而你若是刻薄寡恩，偶尔施与他些甘露，他反而会把你当做救世主。我问宙斯，为什么人类会这样？可即使是最强大的神，也对此毫无办法，甚至毫不知情。”

“但他本来授予了我如此强大的能力是为了……宙斯觉得太浪费了。”

“于是他创造了梦，授予了我在任何人类入眠时候操纵他们大脑的特权。每个白天，我都在专心致志地创造各种命运——苍白的，暗淡的，血红的，金碧辉煌的。每个人，每个夜晚都会分到一个命运，那就是梦境。你觉得你一夜无眠，我只能说，你忘掉了自己曾经的命运。”

“你看，为什么有的人似乎少年老成？我垂青他们，给他们分发了更多更富于变化的命运。昨夜他可能还是富翁，而今夜他即将成为乞丐。即使他醒后不再记得，但是命运的强烈变化依然会赋予他饱经沧桑的老人才具有的心态。”

“照此推演，你应该能想到为什么会有凭空出现的天才。他们被我分配了太多炫目华美的梦，早就在梦中锻炼了足够好的品味，以及，人生。不过，炫目华美的命运很难做，我只会给那些我特别喜欢的幸运儿。”

“从母亲的子宫中滚出来，你不过是获得了一个命运。而我给你的，是日日夜夜，无数时空中的命运。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比你的母亲更重要。”

我听着他的喃喃自语。说实话我并没有听进去，今夜风有点喧嚣，可是我其实听不见，只是从窗外树叶的摆动，才得出的这个结论。

1天零8个小时。我可以推算出来。依然是窗外树叶的喧嚣。

我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呆坐了多久。我以为睡眠带给我的是解脱，但是梦中却出现了这样一个讨厌的家伙，不做任何事情，却让我在梦中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我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吃掉他。

他又嗤嗤地笑起来：

“不要生气，在醒来的那一刻，你就会忘掉梦里所见经历的一切。很不幸，今晚我分配给你的命运太简单了，就是陪我聊天。”

“将命运分发给众人之后，慢慢长夜，只有我一个人清醒着。总要找个人陪我聊天。你可能不太乐意。不过，我也说过了啊，只要你能找到正确的方法，我也会让结束你的梦的。”

“其实，如果只是陪我聊一小会，你可能会比较愿意吧，然而今天确实有点长。因为我把梦里的时间调慢了。”

我继续死死地盯着他。我倒是想要找到解脱之道，但是根本无法挪动，该如何寻找？这个睡神根本就在骗我！

我继续盯着他看，突然，我觉得他手上那个钥匙特别的眼熟。

他笑了起来：”你发现了。“

修普诺斯，这该死的混蛋，他站了起来，把钥匙往地上一扔。青铜的钥匙甚至没有弹起来的迹象，就如烟一般解体在空气里。于是房间里的一切开始慢慢消散，墙壁崩塌，木床动摇，三界不安，犹如火宅。

修普诺斯含笑低头，俯身对我说：”谢谢你的陪伴。“

我睁眼醒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窗外，夜色尚浓。

>>>如果您喜欢的话，请把文章分享给您的朋友，转载&合作请加：ipanda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