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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羡慕年轻人爱情的模样,其实年轻时的心动固然美妙,但相守到白头的爱情更让人动容。有的夫妻,吵吵闹闹一辈子,却不离不弃。那些相守一辈子的爱情,是什么模样?就是互相嫌弃了半辈子,老了,身边互相守望着的依然是你。
(一)
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只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许清芳在走廊里一张移动病床前来来回回地徘徊着,焦灼不安,又有点手足无措,不时地伸长着脖子朝门口张望着。儿子小涛怎么还没到呢,我这身上也没带钱呀,检查都做不了。
躺在移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男人朝她喊道:“走太婆,你在那边椅子上坐着歇会行啵,别总走来走去的,走得人心烦。”
说话的这个男人是许清芳的丈夫汤世望。今天一大早,汤世望骑车想去两站地开外的公园溜达溜达,天天憋在屋里,他想出去散散步。许清芳看到他要出门,叮嘱了一声:“戴好口罩,公园呆一会就回来,别到处乱跑。”汤世望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许清芳就听见放在客厅的手机唱起了歌,这是儿子特意给设的老头子来电的铃声。这老头子才刚下楼,准是又忘记带他的香烟了。
“喂,又忘带烟了吧?”
“老太婆,你快下来吧,我动不了了,刚摔了一跤。”
许清芳赶紧扔下手里的抹布,抓过口罩,套上鞋子就往楼下去。
楼下自行车棚出口边上,汤世望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呻吟着,自行车躺倒在他脚边。许清芳伸手要扶他起来。汤世望摆摆手,说:“不能动,我刚刚试着挪了挪,不行,可能骨折了。”
“那怎么办?”
“给小涛打电话,让他赶紧开车回来送我去医院。”
许清芳给儿子小涛打电话,小涛说:“我这回去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呢,你赶紧打120,先叫救护车把我爸送到县医院吧,我这就往回赶。”
这不,救护车把汤世望拉来县医院了。到了医院,急诊科的大夫看了看,说:“应该没什么大事,但不要挪动病人,先去拍个片子吧。”开了几张检查单子让先去交钱。
跟救护车一起过来的许清芳什么也没来得及拿,再说,家里也没有多少现金了,还得去银行现取,还是等儿子来了再说。
望眼欲穿的,一个多小时后,小涛终于赶到。看到老妈在走廊里东张西望的,小涛说“我爸怎么样了?检查了吗?”
许清芳见儿子到了,赶紧上前拽着儿子胳膊:“你可算来了,等你交钱呢,我这什么都没带就出来了。”说着,塞给儿子几张交费单。
小涛交完钱,推着老爸去三层的CT室、X光片拍片检查,大夫看后说:“尾椎骨骨折,得复位,上钢板,住院吧,留一个人陪床。”说着,递给小涛住院手术单。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小涛他们:“对了,患者和陪床的都得先去门口那边做个核酸。”
小涛和妈妈许清芳商量:“妈,要不您先陪我爸住两天,我回公司把手头的活清了,再来换您?”
还没等许清芳开口,那边大夫听见了,插话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住院期间不允许换陪护,你别让老太太陪了。再说,老太太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患者。”
许清芳怕耽误儿子工作,说:“要不,你就别管了,我可以弄得动你爸。”
但小涛想,这一住院至少得半个月以上,老妈也是70岁的人了,不能把两个老人的身体都熬坏了,到时候更难办。小涛打了几个电话,确认工作有人接手了,和老爸汤世望一起住进了医院。他在医院的柜员机取了些现金交给许清芳,帮老妈叫了辆车,让她就好好在家呆着,有事随时打电话。
许清芳回到家里,走到哪个屋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不禁有些空落落的。平时,即使汤世望出去办点什么事,但总是会回来的,心里想着的也是两个人,做饭也都是做两个人的。这回可好,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许清芳有时饭都懒得做,去街边新开的助老餐厅凑合一顿。
两天后,周末,儿媳带着上高二的孙女从省城回来了,打算在家陪奶奶两天。许清芳可高兴了,张罗了一桌子的菜。饭后,儿媳叫了辆车,带着女儿和婆婆一起去县医院探望公公。
许清芳跟儿媳说过,特殊时期,不让探视,吃的都不让送,要送东西的话只能送到一个小窗口,医护人员消完毒后才能打电话让陪护的人来取。儿媳带了些儿子的换洗衣服过来,一定要送过去。
他们在小窗口等了十多分钟,终于见到小涛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说老爸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就是现在还不能动,用钢板固定着呢。然后,儿媳就和小涛说他们家里单位的的各种事,孙女只好陪着奶奶在旁边干站着。
许清芳又想起,自己有两三天没见着老头子,也不知道老头子瘦了没有?每天只是和儿子视频一下,了解下情况。想着,又凑过去问儿子:“你爸是不是瘦多了?遭罪吧?”
“没事,爸好着呢,就是还不能动,天天躺着,您就好好在家呆着,别操心了。”儿子应道。
周日下午,儿媳带着孙女回省城了。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许清芳一个人了。许清芳又开始无着无落的。这人老了,还真是挺离不开老头子的,想我年轻的时候,有时候还真恨不得他永远别回这个家呢。
许清芳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二)
许清芳26岁那年才结婚,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见的。许清芳是农村人,但机缘巧合的是,她初中毕业那年,被省建筑工程公司招工了,成了一名护士。
离开了农村的许清芳,随着省建在各地的工地四处游走,虽说是有工作,成为了“公家”的人,但基本上也是居无定所的,处对象结婚这事也就耽搁了。
25岁那年,在小学当老师的大姐托人给她介绍了邻乡一个中学的老师——汤世望。汤世望是外乡人,不会说本地话,一直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刚过一米六的个头,木讷少言,老家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兄长,甚至连自己是哪年出生的都不确定。所以,也是都三十了,一直也没能找到对象。
汤世望唯一的优点是,他是文革前的最后一拨大学生。许清芳大概就是被“大学生”这个头衔吸引了,加上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既不漂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年纪也大了,找一个同样是“公家”人的老师总比找个农村人强,所以,见了一面就同意了。
一个老师一个护士,也算是那个年代的标配了。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相处半年左右就结婚了。刚结婚的头两年,许清芳还是全省各地地这儿几个月,那儿几个月地跑着。两年后,许清芳在县城文化馆工作的姐夫托人把她调回了汤世望所在的乡卫生院。两个人这才算安定下来了。
一旦两个人天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个人的缺点都暴露无遗,各种各样的矛盾层出不穷,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许清芳开始后悔婚前相互了解得太少了,后悔这婚结得太草率,经常被汤世望气得一个人垂泪。
汤世望烟酒不离手,一天能抽两包烟,一天三顿都得喝酒,早餐即使就着花生米、辣椒酱也得喝上一杯。好在,不经常喝醉,只有在亲戚朋友聚餐时大家劝酒灌酒时偶尔会醉,醉了也就是自己睡大觉。这一点,许清芳一开始还能接受,反正不折腾。最让许清芳不能接受的是,汤世望有打牌的恶习,只要没事,尤其是寒暑假,就别想在家里看见他人。
许清芳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小涛下面还有个小他4岁的妹妹小珂。汤世望虽说是中学老师,但两个孩子的学习他是从来没管过。
在儿子小涛上初三那年的一个晚上,许清芳上夜班,她千叮万嘱地,让汤世望一定记得去接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小珂下晚自习。结果,那天下午,汤世望没课,被牌友拉去打牌了。他离开学校前,倒是特意到初三教室找到小涛,交代他下晚自习早点走,去小学把妹妹接回家。但恰巧,那天晚自习,小涛的物理老师讲卷子,到晚上9点才结束。这时,小涛才突然想起要去接妹妹一事,课桌上的书都没收,抬脚就冲出教室。
一出教室,他就看见妹妹小珂瑟缩着蹲在他们教室外的墙角。他扶起妹妹,妹妹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哆哆嗦嗦地说:“我怕,刚刚隔壁村的那个傻子一直跟着我,我到了家门口,看到家里没人,没敢进去,那个傻子还要上前拽我,我赶紧甩开他,跑来找你了。”
小珂的小学其实离中学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的事,许清芳他们的家就在中学校园里。许清芳只要不上夜班,小珂下晚自习时,她都会去接的。因为,附近那个村庄有个半傻不傻的人,三十多岁了,一直没娶上老婆,曾经尾随过女生,欲行不轨时,被一个正好路过的好心人喝退。这事以后,凡是有女孩上晚自习的,家长都会去接一下。以前许清芳上夜班时,也是汤世望去接的。不想,这次汤世望居然不管女儿,坐到了牌桌上。
第二天早上,下夜班回来的许清芳看到女儿磨磨蹭蹭不想去上学的样子,一问,小珂就把前一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许清芳一听,气得抓起餐桌上的酒瓶就朝汤世望扔了过去:“我叫你喝,喝死算了,这个家你管过什么?打牌比女儿都重要……”
正在独酌的汤世望没有任何防备,扔过来的酒瓶正好砸在汤世望的额角,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汤世望一手捂着额角,一边大骂:“你个臭娘们,居然还敢动手,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朝许清芳冲过去。
吓哭了的小珂突然反映过来,冲过去抱住了爸爸的腿。许清芳也愣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没躲,还砸出血了。清芳进卧室拿出来家里的备用药箱,给世望简单清理了一下。汤世望被女儿这一哭,也清醒了过来,没有和清芳再闹了,让清芳帮忙止住了血,简单用纱布包了一下,就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清芳知道他上午还有课,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一定会去上课的。
这之后,汤世望所有的业余时间虽然依然在牌桌上,寒暑假也还时不时地整夜在牌桌上度过,夜不归宿。只是清芳上夜班时,他再也没有耽误过接女儿。许清芳只要自己在家,就不再指望他了,愿意打牌就打吧,反正他们几个也就是喜欢,输赢也不大,管也管不住,就随他吧,家里就当没他这个人。
儿女也都听话懂事,爸爸不管,他们的成绩也都不错。哥哥小涛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留在省城工作了。妹妹小珂去了北京上学,最后也留在北京工作了。
(三)
时间真是不经过呀,转眼间,许清芳都退休快二十年了,汤世望退休也有十多年时间。儿女们也都有各自的家了,孙子孙女都长成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和大姑娘了。儿子女儿各自有自己的一家子要忙活,难得有时间回家来。小涛离得近还好点,一有事一个电话,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女儿则难得一年能回来一次两次的。平时,就都是老两口相守着过日子。
那些年,乡里的人都兴搬来县城居住,许清芳原来中学分的两间筒子楼也破败了,俩人又都退休了,就想着搬来县城住着方便。和儿女们一核计,老俩口拿出部分积蓄,儿子女儿再凑点,在县城给老两口买了套两居室。
许清芳和老伴汤世望就这样在县城开始了他们的退休生活。早上,俩人一起先去体育场溜达两三圈,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中午、晚上一起在做饭吃饭。吃过晚饭,清芳去跳广场舞,世望就在广场的路灯下和老头下棋或围观。没有了太多的家庭琐事,老俩口也不怎么吵了,一团和气。
刚退休的那两年,汤世望还时不时地骑个自行车去原来的乡镇上,找那几个牌搭子玩玩牌。后来,那五六个铁杆牌友断断续续“走”了俩,还有一个随着女儿搬去了上海长住,想打也凑不齐人手了,现找搭子凑,也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世望就去得越来越少了。但为了让他过过牌瘾,许清芳亲自买来一副麻将牌,天天像个虔诚的学生,跟着他学着玩。这一来倒是好了,老俩口没事了,就一起摸摸牌,自得其乐。
退休以后的汤世望,由于一生嗜酒,痛风时不时地发作,关节疼起来,楼都下不去。许清芳逼着他戒酒,把家里的酒统统处理掉,陪着他参加所有的宴请,为他挡酒。慢慢地,世望也体会到清芳的苦心,知道她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竟然真的差不多把酒都戒了。只是烟怎么也不肯再戒了。
每年,许清芳两口子都要一起出趟门。世望说,老太婆辛苦了一辈子,拉扯大了一双儿女,老了,他要带出门去看看世界,过一过自己的日子。清芳年轻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关系,省里倒是差不多走了个遍,但基本上没有出过省,除了去北京看过几次女儿。
清芳想去看大海,世望就带她去海南,看着她穿着鲜艳的衣裙像个小姑娘似的和海浪戏耍着,一会“咯咯”地直乐,一会又惊叫着“湿了湿了”,快速地后退……
清芳想去感受彩云之南的温暖美丽,世望就带她观苍山过洱海,品尝白族姑娘盛情的三道茶,看看玉龙雪山的壮美和漫山的牦牛……要不是疫情限制出门,这年,世望本来打算带着清芳去游游杭州的西湖呢,没想到,人老了,就是太不灵活了,骑个车都能摔进医院去。
许清芳常想,年轻时鸡飞狗跳地过了半辈子,没想到退休了,反倒是好像重新开启了幸福的闸门,十几年来,两个人似乎谁也离不开谁了。
这些天,老头子住院了,天天都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许清芳就盼着老头子能早点出院,带着她满世界地周游,共同守望着他们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