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今年已经99岁了。他是一个普通的人,是一个好父亲。今天,我想从别人对他的称呼开始,说说他的平凡人生。小的时候,因为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三,所以叫三小,年龄大了喊老三,外人称他金三,要是金山多好啊。那么,我父亲从什么时候才有真正名字的呢?话还要从头说起。

        我的老家住在三圩,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后来,曾有人问起祖父是做什么的?他笑着说:“修地球的。”有意思,还挺乐观的。自古以来,听说过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等等。还从未听说过金氏修球呢。其实就是个靠种田营生度日的普通农民。也许地球不太平整,耕耕耙耙算是修吧。

      那个年代,农业落后,耕地很少,或者说是人多田少。因为有很多荒地没法开垦,技术落后,收成单薄,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可以说是做不了吃不饱。碰到荒年往往是颗粒无收,最好的也就是种一瓢收一捧,勉强落个新鲜种。全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祖父母与几家同病相怜的农户商议,决定到江南闯一闯。就这样,全家七八个人,两个小包裹,上了小船,从故土出发了。水是故乡的甜,地是故乡的肥,景是故乡的美,情是故乡的深。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呀,眼下只能是逼上梁山到江南赌一把了。

        祖父那时还年富力强,怀着满心的希望,奋力划动着双浆,来到了长江对岸。这时祖父已精疲力竭,只觉眼前飞苍蝇。祖母和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都在说肚子饿。祖父划桨到江南又何尝不是呢?他忍着,他无言,他含泪。

        这是祖父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全家人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安慰好孩子后,他带着祖母上岸。两人挨门自我介绍,苦苦乞问有没有工做?那些家主看到这对衣服褴褛的夫妇,又听说是江北佬,还拖蟹搭脚带了一大帮,头直接摇得像拨浪鼓。

        老话说得好啊,天无绝人之路,全家终于遇到了好人。家主姓姜。家里有些田地,在江南算是比较好的人家,只可惜膝下无子女,现在家里正缺人手。他们看到我祖父母人老实,有力气,是种田好手,要求又不高,就答应了。后来,姜家果然没后悔。祖父每天都带着几个稍大的孩子(当时我父亲也已经7岁多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起早摸黑,干活从不偷懒,尽量不吃闲饭。老老小小不但田种得好,就连家务活,甚至是针线都做得一一当当。

      在江南的几年间,我父亲学会了犁田、插秧、锄草这些农活,还学会了游泳、划船和捞鱼摸虾等本事。

        说实话,在姜家日子还算过得平稳。几年后的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睡着了,老两个还在悄悄嘀咕:“姜家对我们不错,可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是啊,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也一天天老了。他们以后都要成家立业。老在这儿做长工,要啥没啥,也不是个办法。老头子啊,你是一家之主,你要多想想,做长远打算啊。”“嗯。”其实,这样的小会,已经不知开了多少回了。“我看还是再回江北老家吧,将来我们多做做,赚些汗水钱,搭间把茅草房给他们做个人家。”“好吧,听你的。明天就跟姜家说清楚,打个招呼,应该会答应吧。”

        到第三天,全家在千恩万谢后起程重返故乡。还是来时那两个小包裹和那条船。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匆忙,陡然间发现聪明能干的二小不在船上。噢,想起来了,姜夫人曾多次提出,问我们肯不肯匀个儿子给他们押子?当时祖母没有明确表态。这下慌了:“回头上岸找二小。”心头肉呀,怎能丟下?“老婆啊,拉倒吧,就让他在姜家过过好日子,跟我们回江北也是受苦受累。以后,说不定会有良心常回家看看。再说往后我们也能到江南看看他,随便玩玩,让他们小夫妻带你我逛逛新城什么的。”三小也在一旁插言:“二哥心好,不会忘记我们的,再说将来我们到了江南还有个落脚点呢。”祖母揉了揉眼睛:“嗯,听你们的。”后来,姜家连生两子。我二叔出去当兵打仗,不幸在大军渡江战役中光荣牺牲了。

        好险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天船行至江中,忽然狂风大作,雷雨倾盆。浪高三尺,水已半舱。无计可施,等待下沉。谁知,又是一次天无绝人之路眷顾金家。说时迟那时快,远处一条救生艇急驰而来,救了全家牲命,阿弥陀佛!美中不足,只救人不救船,祖父跪求,丟了船救了人也没用。好事,想不到又一次遇上了好人,恩人。艇长心软,答应把小船系在尾后。呼……

      回到老家三圩后,大伯参军打了好多仗,复员后当了乡指导员。后来成家立业并定居三圩。

        再次回到老家后,一家人日子还是过得很紧。有人告诉我祖父母,说是东海边的裕华现在已经是棉垦区了,到那儿开荒种地比在西乡有发展前途。好人听劝,于是全家又决定再次搬迁,来到了裕华。

实际上,这地方当年还是海滩和一望无际的茅草田,急待开垦种棉。过去烧盐的地方长的都是盐蒿。但也发现已有不少的人搬到这里了,其中海门启东的人居多。

        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从零开始。全家动手,割草编帘,盖房摊铺,砌灶煮饭。条件不高,平方不多,但总算有安身之处,勉强糊口了。那当儿还有人编了首童谣:睡的是滚龙棚,烧的是八百斤。风扫地来月点灯,只求避雨能蹲身。

        一天,我祖父高兴了,找了个识字人为儿女们取名,说是不能像老伴那样只知道姓朱,一辈子没有名字,直到出嫁后才随夫叫金朱氏。祖父还要那人尽量取好名。其实这位识字先生事前已经知道我家的一些经历和遭遇,就多往好处想。他看了看一家人的面相,笑嘻嘻地说:“金大伯啊,你们的苦日子就要过去了。你放心,我肯定为你的子女取最好的名字。那人眯上眼睛晃了晃头:“一年四季在于春,取春字排。你们一家人才到海里来发展,好!大儿子就叫早春;二儿子已是姜姓,不谈;老三叫海春;老四叫吉春;老五叫如春;吉祥如意,春意盎然。你呢,叫金玉兰。那么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兰英;小女儿就叫兰芳,沿用父名中的一个兰字。五男二女,好福气啊!”这一天,全家人特别开心。特别是祖父和祖母,一家人从来没有着见二老这么高兴,脸上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那么灿烂。祖父更像个孩子似的:“噢,我的七个子女都有自己响亮好听的名字了。金家的春天来了,兰花要真正的花开飘香了。”他慷慨地多给了师傅几个钱,真是皆大欢喜!我父亲也喑自高兴,笑容可掬。心想,大家以后不会再叫我三小,老三,金三了,我叫金海春!

      从江北到江南,从江南回江北,又从西乡到东海,风风雨雨,凄凄楚楚。我父亲经历得太多太多,也学到了很多很多。成家立业后,他更加努力,和我母亲一起勤俭持家,才有了我们今天幸福的一大家。

        我父亲是一个吃苦耐劳又能干的人。

        父亲从小苦惯了,做惯了。平日里,他吃苦耐劳,从无怨言。母亲主要是做家务,煮饭烧菜,洗洗扫扫,做做针线,也到地里做做。一些重活累活脏活父亲做得多。他上工种田,从不误事。起早贪黑,开沟挖渠,耙田撒种,收割脱粒,打麦扬场,都是好手。最吃苦的也最值得夸的是他连续上了27年河工。先后到过串场河,射阳黄沙港等大大小小几十条河。那时没有机械化,再宽再深的河全靠人工一锹一锹的挖,一担一担的挑。上河工是真功夫,真本事。一步不来,一步不去。4块泥少则160多斤,多则180多斤。有时搞突击200斤左右。一天到晚三顿,伙食差还吃不饱。正常是早晚薄粥照面,咸菜当家;中午是饭,蔬菜汤,不见油花。一个星期吃一次肉,因为人太吃苦,消耗大,都是先吃最肥的,一口一块。而后是肥夹瘦的,最后吃瘦的。4个人一份,迅速就盆底朝天,连汤夹水,如舔一般,盆子洗不洗玩意账。晚饭后,个个筋丝无力。脚在泥水里捣捣,一到棚子里的稻草地铺上,倒头就睡。曾有人夸张开玩地涚,这时候你就是把他撂到大河里都浑然不知。每趟从河工回家,人明显消瘦,越来越背驼腰弯哈,看了让人心痛啊!我们舍不得他,但又不能代他去。只能多做点家务,让他歇歇,好一点的东西塞给他吃。

      父亲很多事都在行。上河工挑泥用的泥络环,做一两副不费事。锯几根不粗不细的桑树枝条,既结实又软和,用微火一熏,弯成U,加一根横杠,用细绳编成网,而后用稍粗的绳子穿长短适合的系,顶头打个扣,套扁担头。经常有些力气大一点但不太细作的人请父亲做,来者不拒,漂漂亮亮的,不收分文。他们都高兴得三哥长三哥短的。而且在工地上还锹下留情,一担少挖个过十斤八斤的(力气较大的专门负责挖,泥块能大能小)。

        为了贴补和改善伙食,父亲经常到海滩上拾泥螺,挖白蛤,捉螃蜞。吃泥螺最方便,放在清水里爬一会儿,洗干净,放些盐花,滴点菜油。父亲能两三个一齐放进嘴里脱壳,吃得有滋有味。小蟹的吃法大多数是洗干净了放进瓦团,用铲子柄的一头或小棍子舂碎,变成海渣,放些盐拌一拌,封好口。隔几天一开封,鲜香扑鼻,十分下饭。

        父亲的手艺很多。农忙时趁收工之隙,捞鱼摸虾带掏蟹。鱼虾放进小篾篓,蟹用细绳扎成一串,紧紧的,一只都逃不掉,成了中午晚上的美味佳肴。

      每年夏天,父亲都要带我到卯酉河里摸蚬子,可能是生态环境好,这里的蚬子又大又肥,一个中午能摸好几斤,摸多了也吃不掉。常摸常吃,非常新鲜。嫩肉炒韭菜,没话说,要多吃一碗饭。汤如牛奶,白白的,香香的,泡饭吃,打巴掌都不放。

不过这里我有个苦衷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夏天的中午,可想而知热到什么程度。从家里出发,带一根细绳,一只小木桶。到了河边,父亲用绳子的一头把桶扎牢,另一头让我在岸边远远的拉着,以防被风飘远放不到蚬子。河中间的蚬子又多又大,父亲一个猛子扎下去,分把钟就是一 捧,冒出水面洗净河泥放进桶里。你可知道,那时我人小皮嫩,经不住爆晒。可是河边上光秃秃的往哪儿躲呀?况且还有根讨厌的绳子牵着。只能任凭太阳的炙烤。每次回到家,母亲总啥不得,抱怨父亲:“你看看,为了吃几个蚬子,把细儿都晒熟了,脸像块黑炭。”“没事,没事,捂捂就白了。”这是骗小宝宝,我的脸直到现在都没有白。哎,真不划算。

顺便说一句,当年在江南学会了游泳,回家后还常常露一手。他会踩水,两只脚在水里一捣一捣的,上半身露在上面,双手拿着衣服高高举着,很快就会到达对岸,衣服一点不潮。他会仰泳闷水泳和侧泳。我曾想,如果有个专职教练稍加培训,不一定比孙扬差多少。最抢眼的是,与踩水相反,头向下,下半身露出水面,做些动作。石桥经过的人驻足观望,以为是花样游泳,还鼓掌,真有意思。

        父亲还有一样出彩的地方,每年过年做饼蒸馒头什么的,不要请师傅。用什么水温烫窖,什么时候投碱上笼出笼,熟滔滔的。闻到香味我们就会奔过来,问一声:“金师傅,可以吃了吗?”“吃咯吃咯。”我拿起一个,烫烫的,捏一捏,软软的。咬一口,虚松松的,比买的还好吃。

      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他省吃俭用,只要粗布衣菜饭饱。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他乐于助人,但从不隔占人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要。

        当年,生产队里都有粮食仓库,一囤靠一囤。为了防万一,都要封印。掌印者首选人就是金海春。一开始,队长还来看看,没几天,他们认为太没有必要了。干群一致夸奖“金三盖印,我们放心。”老实呀,每天盖好印都要把鞋子脱下来抖了又抖,生怕把一粒粮食带到家里。后来,在队里还养了几年猪,为了避嫌,家里基本不养鸡鸭鹅和猪。

        父亲是个宽厚仁慈的人。

父亲对己严对人好是众所周知的。在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吵骂过。并不是说他是老好人,而是他对人好,怎么会吵得起来呢?对内没跟母亲吵过,也从未打骂过子女。他们对上人孝顺,我们又怎能忤逆呢?每天在放晚学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要快速挑一篮子猪草带回家喂猪。而后烧晚饭和洗脚水。吃好饭,大人白天做得苦,洗洗早点睡了。这时,我们才悄悄地看书做作业。

        我的童年是在两间茅草房子里长大的。条件很差,冬冷夏热,很不舒服。尤其是闷热的夏天,煮饭烧水全在里面,个个汗如雨下,说它是蒸笼一点不夸张。每晚天刚擦黑,蚊子们闪亮登场,喧闹非凡。只要叮到你,不吃饱喝足不罢休。唯一的办法就烧草熏蒸。屋里本来就热得不好透气,再加温就是烤山芋。这下好了,人和蚊子一起逃到门外,但是在外面乘凉也没用,蚊子对准没穿衣服的地方乱咬一通,浑身痒得直抓,背脊后还要请人帮忙抓。就这样,蚊子吸掉一部分血,抓破了皮又流掉一部分血,人瘦瘦的能有多少血呀?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卯酉河上有条南北三米多宽的石桥,可以说是小街人的避暑桥庄。好心人在天黑前挑点水为桥面冲洗降温。晚饭一吃,三三两两带着席子枕头迅速占领桥面。父亲白天农活忙,收工迟。当他唉好唉好的把我背上桥时,已没有位置了。还好,都是熟人,有的是自家人,便招呼:“宝宝不哭不哭,到这边挤挤。好在桥上有河风,蚊子少。不然非挤出全身痱子不可。到了桥上不一会便迷迷糊糊地睡了。到下半夜,带着一身露水朦朦胧胧回到屋里。整个夏天基本每天如此。

      我7岁那年,父母决定送我上学念书,再苦再累也要让孩子识字。由于大人们的支持鼓励和自己的勤奋努力,考上了当时比较好的裕华中学。读书期,同学中好多因为家里忙,负担太重,被家长留在家里劳动。有几个只上到四年级就开始务农了。家长说是穷人家里的孩子能识两个字就行了。甚至还说字不能当饭吃当衣穿。可是这也许是生活逼得没有办法,而说的违心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读书今后有个出息呢?可我父母态度坚决,说金家几代人不识一个字,现在不管说什么也要让孩读个书多识字。其实我在家里是老大,我知道家里跟别人家一样缺劳力,缺钱用,也想留下来,帮帮大人,减轻压力。可父亲就是不同意。他千方百计,东挪西借,凑了七八块钱让我报名。我感动了,便下决心刻苦求学,决不辜负大人的希望。后来,我当了老师,一家人感到很自豪。其实,这一切的功劳一大半是他们的呀!

        我母亲去世比较早,生病期间,父亲看我们上班的上工的都忙,服侍的事基本上由他承担下来,可是他的年纪也大了。现在想来,我们还觉得很愧疚。

        父亲对谁都好。我有个舅舅,当年在川东林场上学。年纪小,路远且不好走。父亲一口答应保送保接,姐夫么,要有担当。那时候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11号,运输工具是一根小扁担和两个布袋,好在东西不多。

        每次来回接送,要是大好天,平风息浪还好,要是遇到阴天下雨,那就惨了。记得有一次,从学校返回,天已傍黑,阴呼呼的。他不肯留在那儿,说是一个人空手两拳跑起来快,不费事。说得倒轻松,无非就是安慰一下老师和那些同学。你可知道,马上就要深一脚浅一脚,步行八九十里的羊肠小道,泥泞小路啊!出发不久,天色越发阴沉。头上细雨蒙蒙,风中茅草飞动。眼前乌黑隆冬,耳旁怪声呈凶。远近坟地怪冢,好像块块在动。脚下扑哧扑哧,全身汗如泉涌。只有一种念想,快速直往家冲。

        母亲和我们都以为天色不好,毛雨朦朦,今晚不可能回家了。谁知,半夜时分,有人敲门,不可能吧?门一开,果然是父亲。哇!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汗雨交加。我们忙着烧水让他洗澡换衣。母亲在一旁似高兴似心痛似责怪:“你胆不小啊,满天雨,一个人在茅草田里走,一天跑一百几十里路。嗯,罢了,回来就好,最好!”“我不是一直跟你们说胆子大,走路快,尤其是夜路吗?再说,学校也没处睡,田里活计多,明天不是照常能上工吗?”

        欢乐的晚年。

        父亲苦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现在已是高龄,做儿女的应该尽一分孝心,以报养育之恩。对我来说,不谈其它,就是小时候夏夜天天背着我上大桥也不能忘啊!

父亲自己有三间房子,紧靠我小兄弟的楼房。家里生活用品基本齐全,什么锅碗瓢勺、桌櫈,灶啊,床啊都有。一开始,他想要自已独立生活。说是都有家庭,忙里忙外,不要顾我。我现在还有力气,能照料好自己。再说我过日子也自由。一个人早晚好丑自由。话是说得不错,但我们都想,父亲毕年纪大了,人老骨头硬,有很多不方便,也不安全。子女各家都过得比较好,应该尽点孝心,于是决定五家轮流,我最大,带头。经过说理,他同意了。几十年来,各家对他都很好。饭菜天天换新鲜,新衣鞋袜有人买,酒是有余存。伤风感冒,走路安全都有人照应。

父亲的饮食特点是数量少,烧得烂,吃得慢,这些都能做到。不过,另外还有一个特点,剩菜不准倒,能吃;旧衣不准撂,能穿。我们不反对,只是尽量少烧,没东西倒掉;常买新衣,让他穿不到旧衣服。

他老人家虽酒量不大,但确保每日两顿,一次两把,喝得脸红红的;学饮酒虽然起步迟,但也有30多年了。说起他的喝酒,还有一段经历呢。我们的家族比较大,人多,往往是几代同欢。无酒不成席。席间除我父亲,老老小小基本上都能弄两杯。多少人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学学,少喝点儿,湿湿嘴边子也行,最好碰碰杯,热潮热潮。“嗯,我多吃菜一样。”唉,没办法。直到快70岁那年,我再一次劝他喝酒。我说:“古时候北山愚公90岁移山(农业学大寨当儿学习老三篇,晓得点儿愚公移山的精神),现在有人80岁还学吹鼓手,你还不到70岁学喝酒算是年轻。再说,酒又不要你买,我也不买,孙子负责,学会了,你喝多少买多少,保证供应。喝吧,先少少的,慢慢来。”我妻子也在一旁极力鼓励:“喝酒还能多吃菜,增加营养,对身体有好处。”他笑着默认了。白酒嫌麻,不喝;甜酒嫌甜,不喝;啤酒嫌酸,还是不喝,再用东台陈皮试试,咪了点,似酒微甜,没反对。终于成功了!

        现在家里大事小事他都参加,包括清明祭祖,直到今年一次不缺。每个地方都是双份元宝,认真磕四个头,拜一拜。活动结束后为图吉利,含块糖,吃根香蕉,其它东西吃不动。还是那句话,他能跑跑,胃口还算好。        到那里参加宴席从头到尾。喝酒已经有了点瘾,总要先咪一口酒才吃菜。

        父亲原先跑路的基本功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丟掉。我带他下楼到公园,连绕两三圈二里多路,不太吃力。遇到同行者,像个领导似的挥挥手:“你们往前走,我跑不过你们,哈哈哈。”不少中老年散步者向他竖竖大拇指:“真不简单,马上100岁了还能跑,眼馋不动。”“金爹啊,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啊。”“一样一样,大家都好!”跑累了,就歇歇脚,到里面林荫下的长椅上,坐下来跟人家聊聊天,说这道那,叙长问短。还常常把我们夸一番。几个儿子媳妇都孝顺,女儿女婿也很好,孙子孙女,重孙重孙女全懂事。不是买吃的就是买穿的,吃不了穿不了啊。

      这话不假,大家都各尽所能。我的妻子比较能干。比如,她从小就学会了针线活。年纪大的买衣服难得合身,买回家试一下,如有不称心的,或者去换,或者由她加工。钮子添几针加固,扣眼放大锁边,不费事,从无怨言。帽子嫌大,里面添层软布逢一逢正好戴。上了岁数的人,难免皮肤干燥开裂,我的儿媳妇每年冬天都要在网上买几双防裂袜,现在好多了。在我家时,孙子每天放学回家开门第一句就是“老爹好!”“宝宝好,我先吃啦。”我的侄子、侄女还常买些好吃的零食给他。他总是笑嘻嘻地说:“宝宝和少年人吃的东西我也吃啊?”“老小不分。”听了这些暖心的话比什么都高兴。

        父亲不晕车,能跑跑。我们带他玩了好多地方。远的有上海、昆山、南通……近的有大丰港、糜鹿园、梦幻迷宫、丰收大地等等,还有什么梨园风光,花海梅弯,城内大大小小的公园,这个湖那个馆的都已去了好几次,影集有厚厚一本。

        老父亲听力视力还可以。喜欢看戏,欣赏百姓星光大舞台演出,来得个开心。喜欢看乡村生活连续剧,打仗的不看。说年轻时目睹和平军、汉奸、日本鬼子动刀动枪杀穷人,杀好人,恨透了。看综艺,有时还问,老看到朱迅和冯巩,朱军呢?想不到,明星还有这么个忠实的老粉丝呢。可惜他们不知道,要是能上台握个手,说不定还会抢镜头一炮走红呢。(这两年看得少一点了。有事没事喜欢晒晒太阳,眯一会儿。)

        父亲    就快是百岁老人了,记心还行。他常把心中的几个经典复习复习,说给我们听听。这也可能算是他的老来乐之一吧。我发现他讲的内容,越是远的越是记得越清楚,如同昨天刚刚发生,而且好像他就在现场。

      讲得最多的就是十多岁时(从江南回来后),一个人划条小船到兴化玩。船从北城门进去,有条北溪河,这里还有个故事那是从前的一天夜里,突然电闪雷鸣,乌风陡浪。顷刻间,一座望不到边的城池急速下沉,所有一切淹入水底。上面白浪滔天,茫茫无边。四围远处的人都很庆幸,烧香拜佛,磕头不数, 若干年后,据说有人下水看到里头街面兴旺,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贝。他只拿了一样,带到上面一看是条冬瓜。不少人唉叹,说是好东西离开水就变了,没用。谁知被旁边一个识宝的人买去,从里面取出一把金 钥匙,万能的。

        父亲说到刘庄的紫云山最来劲。山上的宝塔金碧辉煌,高入云天。塔内大佛慈眉善目。四面各佛或坐或站,各具情态。院内烟火燎绕,终年不息。令人肃然起敬。

那天满天大雾,大师说是装塔顶的好日子(神秘之时),一切准备就绪,大师飞高。那么多法师和尚正念着经,望着神塔起高,仙气正盛,忽然彩光暗了下来,塔的升腾也停了下来。现场一片惊讶,黯然失色。后来才听人悄悄地说,这是行内一个颇有造化的人嫉妒,故意破了风水(估计是没让他上塔顶)。真是可惜可悲又可恨。要不然,刘庄决然不是今天的刘庄,肯定是香火熏天,菩萨庇佑,繁华富足的宝地。大丰人更有福了!

        一谈到斗龙河的神奇并津津乐道,兴趣十足,活像真的。话说有个农户家养了一条黑牛,听话乖巧,勤劳能干。有一天,突然嗷嗷地叫个不停,主人不知所措。霎那间,天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妇人指着天空,老公,你看,快看。”丈夫顺指一望,面色陡变,紧紧抱住老伴,抖抖的:“别动,别有声音。”只见云层间一条龙,亮亮的,正朝他家飞来。黑牛见此状,一阵慌乱,拔腿就逃。龙紧追不舍。这样牛前龙后,呼啸而过,平地开河。牛回头看一下,身子扭一扭就是一个大甩弯。最后龙牛齐飞,隐入云霄。至于为何要来找牛?上天或下龙宫后又会如何?不得而知。父亲不识字,但一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简直是一个活脱脱的说书人。他还告诉我,牛龙上天后不久,年年夏天经常看到有几条龙在斗龙河里上下吸水,很远处都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震耳欲聋。不多时就会阴云密布,雷雨倾盆。照此说来,那条黑牛原先可能也是条龙,和七仙女一样,不喜欢天庭的生活和那份苦差使,私自下凡,宁愿在人间当牛做马。这次派龙叔带他上天是重操旧业,行云降雨。念他原来有功,没有惩罚。唉,上天也有法律和规章制度,不能任性而为。这也太神话了。

      不知父亲心里究竟还有多少动人的故事没空跟我们讲呢。我猜,不会比鲁迅笔下的长妈妈少。

        父亲的晚年还有一件最为快乐的事情。当年跟随父母亲从西乡一起到海里寻求发展,盼望春天的海春、吉春和如春

三兄弟都已高龄,都还健康。平时,他们经常踫踫头,叙旧话新。想想过去的苦,看看今天的甜,高兴得喜上眉梢。

每逢家庭聚会,三人都安排到上首大位置上。几代人轮流敬酒,祝福高寿。他们也相互夹菜碰杯,共祝全家幸福!此时此刻,晚辈们像记者,拿出手机,光闪闪的,左一张右一张,横一张竖一张抢镜头,拍留影。四代同堂,合家欢聚。满屋的笑声和酒香飞溢四方。

        我的父亲,走南闯北,奔东跑西,奋斗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父亲是个极为普通的农民。他没有文化水平,种种原因,给我们的物质财富很少,但他有不少的优秀品质,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很多。精神比物质更为重要,有了精神就有了动力,就会不断地去努力创造新的财富。一代传一代,一代胜一代,创造出无比灿烂辉煌的明天!

        我相信:在祖父辈的良好影响下,我们的家族将和全天下的所有家族一样,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充满阳光,充满快乐,充满幸福,充满安康的春天!一个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春天!

        衷心地祝愿我的父亲: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松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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