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裴凌带人将整个路家都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一切都完好没有丢失,仿佛那日将军府盗贼之事是他过于精神紧绷下出现的幻觉,但结合他回到末凉以来身边发生的种种,他没来由的便觉得烦躁和不安。追查下几日来未曾有任何线索,所幸并未丢失任何物品,路将军便不再让人关心这事,只说是家中进贼,无关大碍,只留路裴凌一人心中存疑,却无法言说。
这日路裴凌约定与先前售刀之人的见面,闲来无事,他一大早便就坐在面摊上等着卖匕首的人出现,心里想着这几日的种种蹊跷。
先是被无端从重要的边城之地被召回,而且迟迟不下旨意让他和父亲回去。又遇上了达穆罕大会那莫名的大火和猎物失控,现下将军府又遇贼寇。似乎每一件事情都并不是刻意为之,串联起来却总让人觉得有何种不可告人之处在暗流涌动。
路裴凌挠挠头,没有任何头绪。
想起那日铁铺的大叔和他说已经转告了卖主,但人家却有些不置可否。现下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否会依约而来,但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人不仅会来,还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感觉,只是在看到那匕首之初,便觉得熟悉,拥有它之人,定有些有趣之处能投合自己的心意。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断,路裴淩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手指百无聊赖的玩转着一支木筷子。约定好的正午时辰已过,想见的人却迟迟不来,路裴淩有些没有耐心的想: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时辰一到,人再不来,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就这样想着想着,身后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而来。
丰神俊秀,芝兰玉树,已不能形容这个男子的气度。
男子穿着最简朴破旧的白色麻质衣服,洗得都有些泛着苍白的光。
一袭白色斗篷,巨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仍旧遮不住他薄如刀的唇和挺而直的鼻子。他的肤色也如洗白的衣服一样苍白而略显病态,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风雅如阳光流水,清亮澄澈。
男子的气度与风华,让在座的每个人都不禁停著,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这样的人本不该驾临这小小的面摊,而是应该在豪华风雅的酒楼,美人入怀,持盏赏月。
路裴淩正困意朦胧,感觉周围气氛不对,有些奇怪的直起身子回头向后看,白衣男子微笑着缓缓走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路裴淩的目光也一直随着男子,微微皱眉。
男子顿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声音一如山谷清涧,空幽透彻。
“请问阁下就是买主么?”
路裴淩看着对面这如神祇般无端降临的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毫无所觉,下意识的点点头,理了理因为匆忙回身弄皱了的衣袖说:“哦哦,是我。”
男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路裴淩,路裴淩也是挑着眉毛,毫不避讳的看着男子。
两人之间有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气氛,仿佛世间万物都是嘈杂的,而两人却已定格在此,神交于天际。
白衣男子笑着轻咳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自我介绍道:“在下是那把匕首的主人,空青。”
路裴淩也收起了自己审视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叫路裴淩。”
空青恭敬一礼,“原是路少将军。”而后直奔主题:“路少将军真想买那把匕首?”
“那是自然,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卖了它。”
空青苦涩一笑说:“家中突遭变故急需用钱,所以只得变卖家产,这把匕首本是我的心头最爱,当年费尽心思打造的,不是逼不得已,我本是不会舍弃的。”
路裴淩挑眉,继续问道:“即是突遭变故急需用钱,却为何不论价钱?”
“正是因为急需,所以不论价钱,有人肯出,我便肯卖。”
路裴淩一时哑然,眼神如鹰,一眨不眨的盯着空青,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话语中的真假。
空青见他如此,却释怀一笑,十分认真地说:“不过现如今,我却想将这把匕首送给路少将军,只求能和你交个朋友。”
路裴淩有些意外的看着空青的眼睛,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但触目所及,皆是真诚一片,毫无杂念。
路裴淩心念一转,随即爽朗的伸出右手,笑着说:“那拿来吧。”顿了顿,忽敛了笑意,诚恳的说:“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空青便邀请路裴淩去家中小坐。
晨光渐息,两人谈笑间不觉天已至夜。
空青坐在石凳上,手中持一只盛满酒的海碗,却只是细饮慢品,唇边淡笑依然。
路裴淩却是右脚踩在廊上,左脚放在地上,坐跨在横栏上,怀中抱着个大酒坛,大口的喝着,脸上是豪气干云的笑容。
两人从山野逸趣之事,谈到游侠豪情之风,从民间的奇人怪谈,谈到朝堂上的党朋之争。纵览山河,无话不谈。
“十二年前,老汗王庶弟谋反,老汗王被毒杀身亡,先世子不知所踪,末凉一片混乱。可那贼人称汗也不过二载便莫名暴毙而亡,当今汗王幼年即位,却纵情声色,无功无德,如同傀儡一般。”
末凉经过十二年前的一场王族巨大变故,早已生灵涂炭。百姓还未真正休养生息,两年后便又经历了篡位而成的大汗莫名暴毙的厄运,一时间风云变幻,将末凉陷入无端恐慌的境地。一时间群龙无首,以左贤王为首的末凉朝臣便决定强立当今的汗王,当年仅十岁的小王子古果为大汗,他本是末凉薄奚王室中最旁支的一个,却被一时之间捧至高位,成为政治的傀儡。左贤王为首的几位王室宗亲为了防止再出现弟杀兄,犯上作乱的情况,将古果的所有兄弟全部屠戮殆尽,甚至将他的母亲也淹死在赞布河中。古果似是知道这些与自己有关,从此以后便开始顽劣,不学无术,甘心成为一个听话的,言听计从的傀儡汗王。长大后更是纵情酒色,偶尔面见臣子,也只是匆匆一瞥。
路裴凌将心中的苦恼借着酒意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好看的眉眼纠结在一起,没有看到空青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一瞬即逝的寒芒划过,但他的脸上却仍是笑着,沉默不语。
路裴淩未得到他的回应,刚要再说话,便听院门‘吱呀’一声,一个清亮的女子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浮现,盈盈向他们走来。
女子唇边笑容如初夏荷花上的露水,圣洁纯真,沁人心脾,她的手中挽着一只小小的竹篮,篮中空无一物。
裴淩看到那女子的脸庞,觉得分外熟悉,歪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人家,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就是那天在街上偶遇的向他问路的那个女孩子,有些惊讶的问:“瑶朵,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