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孟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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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有妖,名孟婆氏,皆为女身,多智善谋,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汤。

1.守桥妇

忘情水欲忘情,忘情水中能忘情。

地府,奈何桥边,黄衣女子跪在地上,连声哀求。

“婆婆,我不想喝汤,我不想忘了他,我还没有报答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忘了他……”

她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华服高髻,珠翠满头,一张苍白的脸孔十分的美艳。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香腮接连滑落,哭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情这一字最是难熬,伤心又伤身,早先放下,就不会那么痛苦。”

孟婆的话冷的像冰,自顾自的盛了汤,示意鬼差将她摁住。

女子还是流泪。

“婆婆不懂情爱,又怎会感同身受,了解我心中的苦楚。”

“不懂吗?”

老妇放下碗,神色终于软化,抬头望天,思绪渐渐飘远——

我怎会不懂,我也曾全心全意欢喜过一人。

……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女子走了,孟婆面容归冷,轻轻的叹。

“为何要帮她?”

身后突然出现一抹黑影,浓眉灰须,霸气魁梧,着墨色长袍,显得十分威严。

“行侠仗义不需要理由,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从前的自己,等待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帮不了自己就帮帮别人吧。”

她幽幽的回道,手上调汤的动作不停,当即又笑开,打趣道:“阎王什么时候也爱管闲事了,今日是来骗酒喝的?我可不给,汤倒是能让你尝上一口。”

一只葱白玉手顺势将碗递过来。

阎王愣了一下,抬头,瞧见女子顾盼之间的眸,久久不语,耳尖不争气的红了。

他生的严肃,很难让人瞧出端倪,语气却有些结巴。

“疯婆子,我、我近日有了心慕之人,你这汤……怕、怕是,喝不起了。”

说完便脚步凌乱,落荒而逃。

心中无情才不惧迷魂汤的药效,如今连地府的鬼神也有了思凡之心,会是他牵的线么?

2.初闻

相传人死后,出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到忘川河,过奈何桥。

桥上有个卖汤的老婆子,总要缠着你说些话,然后一碗迷汤穿肠过,前尘往事随风扬。

冥界的天是昏黄的,平日里游走的鬼魂少之又少,既枯燥又无趣。

除了漫天飞扬的黄沙,唯一的景致也只是一片血红色的彼岸花,花叶两不见,生生相错。

“孟婆,孟婆呢,上汤上汤,渴死了,凡间勾魂可真累。”

只见谢必安拿着哭丧棒冲了进来,然后袖袍一掀一屁股坐在了长凳上。

他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如雪,头上戴长帽,上面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

发过一通牢骚后,脚镣手铐被他随地扔出去老远。

“我的破棚子快被砸坏了,你能否斯文些?长得倒是一副玉面公子哥的模样。”

孟婆摇摇头,满脸嫌弃,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的麻利,玉手执碗,舀了好几下,递过去。

谢必安饮了一大口,顿时舒服的好一阵哈哈,撇撇嘴,咂巴咂巴。

“老婆子,你这酒一点味儿都没有,只能解解渴,来,无救,尝尝。”

范无救戴着“天下太平”的帽子落了座,手中的勾魂锁拖的老长。

他生的凶悍,面黑个头小,不喜多话。

这冥界却无人敢小瞧了他,但凡有恶鬼遇上他,必定抖上三抖。

“诶,孟婆,天上有一个很有趣儿的人儿,跟你很配,你可知道?”

谢必安是个话唠,平日里笑嘻嘻的。

六界里的趣事就数他说的最多,此刻饮了汤,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的是月老吧。”

“对对对,无救也听说过?”

“这月仙人容貌生的是真真好看呀,除了那位被贬下凡的飞蓬将军,天庭那么多男仙,竟无一人比得上他,如果说飞蓬将军是睥睨天下的冷傲,那月老便是眉目如画的清冷,两人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生的好看便是好看呗,同我有何关系?”

孟婆头也不抬,语气恹恹,表示并无兴趣。

“月老是执掌姻缘的,一根红线使人终成眷属,你呢,是断送姻缘的,一碗汤叫人忘尽前尘,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婆子,你说配也不配呀?”

谢必安哈哈大笑,挤眉弄眼。

“再过几日就是天庭朝贡了,你可要抓紧喽。”

“你活的不耐烦了,敢取笑我。”

“哎,打我干什么,别打,别打,哈哈哈……”

盛汤的瓢子化作武器,哐当哐当好一阵猛敲,两人闹成一团,可见关系是真的好。

“谢必安,你是猴精吗?整日上蹿下跳的没个正形,有本事别躲。”

“疯婆子,我不同你计较,这个给你,是阎王大人叫送的,他说改日来讨酒喝,我要去干活了,无救,快,快走。”

话音落,两道流光飞至天边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只红玉簪子,上面的彼岸花样栩栩如生,如血一般的色泽,隐隐带着香气。

不知是这成片的彼岸花海之香,还是这簪子带的香。

所以,阎君……这是何意呢?

3.再遇

天庭每年的朝贡冥界都会派人前去,谢必安没有料想错,阎王这次带的果真是孟婆。

世人惧鬼神,皆已青面獠牙,长舌垂地,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等词形容。

谁能想到,孟婆不是个老妇,是位貌美的年轻女子。

孟婆汤也不是汤,是名为醉生梦死的酒。

有情人饮之忘尘,无情人饮之无味。

“阎君。”

女子一袭素衣款款而来,雾鬓云鬟,宛如一笼清冷的月色,轻轻一笑,便夺目生辉。

“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阎王眼神黯然,刹那间失去了光芒。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她没戴那簪子,也没穿他送的衣裳,怕是不懂吧,亦或是不愿……

天庭太大了,几百个冥界都不及其宽广,从天梯到天门,路途遥遥。

巡查的神将一波儿接着一波儿,恭贺声不断。

阎王在前面走着,孟婆捧着贡品跟在后方,不记得自己弯过几次腰,行过多少回礼。

凌霄殿上,众神林立。

王座之上的男子身穿九章法服,不怒自威,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执玉笏,举止霸气,颇有皇者之风。

“见过天帝。”

两道身影行至殿中央,双双报拳。

礼成后,阎王示意将贡品奉上。

孟婆在地府呆了千年,从未出去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上神,却不慌,镇定的过了头。

殿上总有几个面熟的神仙,惹的她频频侧目,反复瞧了好几遍。

那蓝衣浅浅的神女,头发须白挂着葫芦的老君,还有那位红衣翩然,温润如玉的公子……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一般。

朝贡大典十分的热闹,与往年的蟠桃盛宴不相上下。

众神围坐在一团举杯共饮,席间酒酣耳热,谈笑声,拼酒声接连不断。

可即便如此,神仙们也都端着架子,只有冥界来的鬼使们更为随意,喝的也更为畅快些。

鸣钟击磐,乐声悠扬。

仙娥们翩翩起舞,身段柔美,步履轻盈,仿佛置身于烟波袅袅间。

歌舞看久了腻的慌,慢慢转悠着,误入香火琳宫。

相思树下,有红衣仙人正在抚琴。

乐音清冽,似山涧泉水叮咚,腰间环佩铃响。

“砰——”

孟婆看愣了,走着走着撞到了树上。

嫩黄色的花朵纷纷扬扬。

“咦,本座的琴音这般厉害吗,没有引来鸟兽虫鸣,倒引来了一个美人,虽然傻了点,憨了点,笨了点……”

仙人挑起她的下巴,颇有凡间戏本子里富家少爷调戏农家女的那股风流劲儿。

清晖灼灼,那人清晰柔美的轮廓逐渐映入眼帘。

男子一袭红衣,容颜昳丽,宛如朗月清风般皎皎生辉,又似染了寒的桃花,眸色清浅,如藏遗星。

孟婆呆呆的看着,一下子就被他好看的样貌晃花了眼。

“你、你、你才傻,你才憨,我是阴间吃人的恶鬼,你再胡说,小心、小心我吞了你。”

言罢,她呲呲牙,故作凶狠。

可慢慢发烫的脸颊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仙人吃笑不已,被孟婆害羞的样子逗得直乐呵,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又拍了拍。

“下次威胁人的时候,眼神记的凶狠些,不要像只小猫仔,奶凶奶凶的,让人瞧了就觉得可爱。”

“你是孟婆吧,方才在大殿上见过你,跟我说说你们地下的事儿吧。”

“冥界啊……”

她语气顿了顿,指捻青丝,用手半拖着香腮,眼波流转间,有种说不出的灵动狡黠。

想了想才偏头回道:“比天宫要无趣的多,黄沙漫天,除了彼岸花就是恶鬼,有什么可说的?”

“那你且说说,你们冥界的鬼是否都像你这般生得那么好看,是否都像你这般率直活泼,是否都像你这般叫人见之忘俗,念念不忘,是否……”

仙人一连说了好几条,说的女子面红耳赤,满脸羞怯。

乍一看,就像两片花瓣突然飞贴到了她的颊上,粉粉的,如烟似霞。

届时孟婆便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两片唇瓣要勾不勾的,眸中却早已染满了星光,明亮璀璨。

“堂堂仙人这般无赖的嘛,莫要逗我。”

“好好好,不逗不逗,我弹琴给你听,你呢,多说些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

两人并排坐在一处,聊了许多。

孟婆冥思苦想,将谢必安曾经说过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娓娓道来。

一个说的起劲儿,一个听之有味。

“孟婆,你怎的跑到这儿来了,天门快关了,还不快走。”

阎王派鬼差来催,似乎寻她许久。

“哎,来啦,来啦。”

孟婆起身,刚走几步,突然又回头冲身后嫣然一笑,道:“月老,今日很高兴,我下次再同你讲故事。”

说完便挥挥手走了。

迎面撞见一人,是那位蓝色浅衣的神女。

近看才发现她美的不可方物,明眸善睐,走起路来更是聘聘婷婷,带起一阵香风。

“月清。”

只听那神女唤道,轻灵的嗓音如溪水潺潺。

月清,原来他叫月清,孟婆悄悄记在了心里。

4.思念

每到子夜,送魂时。

孟婆打开门,走在空空荡荡的酆都街道,整座城连个灵物都见不着。

终日游走的不过是些鬼仙,还有少许妖魔精怪也藏匿其中。

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抵至奈何桥头后,女子揭开大锅,玉手随意一指。

那幽蓝色的火焰便“唰的”一下冲天而起,然后再熟练的往里面丢入药材。

不多时,锅内翻滚起深红色的液体,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看起来十分的诱人。

“你最近怎得了,连汤都熬错味儿了,上次那个魂,你还送错了地方,差点把人家送进畜生道。”

范无救坐在草棚子里,见她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只盯着遍地彼岸花海出神,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

等了许久才听见回话。

“无救,你可有心上人?”

“啊?”

他被问住,愣在那儿。

脑海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人的面容来。

“谅你也不懂,就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见之便欢喜的人,就像……”

孟婆痴痴的笑,小女儿家的心思展露无疑。

“疯婆子,今日又在思春呢,还嫌被骂的不够惨?”

谢必安耍着镣铐而来,走近,铁链一栓,一拽,将人拉至怀中,下巴一挑,一副浪荡公子哥的玩世嘴脸。

“长得这么丑,有谁要呢?既如此,小爷便辛苦辛苦收了吧。”

“我呸。”

孟婆吐他一脸唾沫星子,眨眼间却又笑得异常嫣然。

一双凤眼微微一眯,俏丽若三春之桃,香腮染赤,姿态慵懒娇媚,耳坠明珠直摇曳。

谢必安愣住了,被她难得的风情勾了魂。

然而,下一瞬。

“咝——”

脚面突然被人狠狠踩了一遭,疼的他龇牙裂嘴,松开了手。

“你!”

“我,怎样?”

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范无救连忙拉了拉。

他们这一对鬼差,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静一个动,倒也互补,加之关系又好的不错,几乎形影不离。

地府里总有几个好事的鬼传这二人是断袖,闹了许多笑话。

谢必安气急了,将那些个嘴碎的送到拔舌地狱,好一通教训,这才平息了谣言。

后来啊,又有鬼说,白无常大人喜好收集舌头,专爱送人去拔舌地狱。

说的多了,谢必安勾魂时便以长舌模样示人,因此震慑了许多不安分的恶鬼。

谁又能知晓,他其实是个玉面小生,生得俊秀极了。

“这么凶,又没人要,做我谢必安的夫人有何不可……”

他撇撇嘴,低着头嘀咕道,眼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时,一只汤瓢凌空甩来,“咣当咣当”将谢必安的脑门砸的轻响。

“你,你你你你……”

见他气得说不出话,孟婆好一阵大笑。

5.悸动

没想到,再见的机会来得这般快。

因她送错了魂,断了几对人命定的姻缘。

玉帝派月老下凡查看,命他重新牵好红线,不得有误。

那一日,流沙漫天,黄泉路上游荡着几只孤魂野鬼。

明明眼睛被飞沙迷的睁不开,但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熟悉的红袍,如画的眉眼,衣上全是用黑色线条勾勒出的曼珠沙华,指间缠着红丝,邪魅风流。

“小孟婆,还真是你啊,隔那么远,本座还以为眼花呢。”

男人的身影近了,低下身,注视着她。

一对含笑的眼里鲜见带了几分正色,不似初识那般轻佻。

“这次,你可是闯了大祸了,幸好玉帝不怪罪,否则就连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你可知错?”

“呃,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昨日面对阎王,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猖狂模样。

如今见了这人,她绞着手指,撇撇嘴,难得生出几分愧意来,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好啦,我都知道。”

月清摸摸她头,像哄小孩般的语气,转身便去瞧那三生石。

挥手,上面显出许多记载,念叨着:“让我看看有哪几对出了事,我可能要多待上几天了。”

地府的日子清净寂寞,他来了,连周围枯燥的景致都鲜活了许多。

孟婆最喜欢的就是看他拿着一本簿子左研究右研究,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安排好凡人们的情缘经历,有的内容真情不悔,有的内容伤心断肠,有的内容又很……香艳。

嘿嘿,总而言之,趣味多多。

“月清,你是不是又在偷喝我的酒,人呢,跑哪儿去啦?”

孟婆不仅精通药理,熬汤酿酒的手艺更是一绝,有时在酆都酿酒,总会飘香万里,引得各路魑魅魍魉垂涎三尺。

还记得月清初尝第一口酒时双眼放光的样子,那如痴如迷爱不释手的神情让人看了直发笑。

自此便干起了偷酒的营生,常常不知躲到哪里偷喝?不知又醉在了何处?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光华。

阴间是有雾的,朦胧的叫人看不清。

在雾与光的尽头,有虚影显现。

男子躺在彼岸花海间,那一身红袍几乎与花叶连成了一色。

周边倒了好几个酒坛,酒香四散,光是闻闻就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走至跟前,才发现他早已酣睡,耳畔全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从侧面看去,男子的轮廓棱角分明,身后花瓣妖娆飞舞,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视线逐渐往下移,他的脸颊略微泛着红,衣袍有些凌乱,露出一大片结实平滑的白皙胸膛来。

黑发随意的披散在地上,配上那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模样,当真是秀色可餐。

在某种柔光的调和下,男子的面孔细腻晶莹,白皙的近乎失去了肌理,呈现出一层月光似的皎洁皓色。

孟婆怔怔的看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微颤颤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那张脸。

接着,又如同触电般飞快的缩了回去。

嗯?

好像……没有反应。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女子略微凑近了些,几乎与他面贴着面。

两人的气息交错在一起。

砰,砰,砰——

心跳声如雷震耳。

她一寸又一寸的打量着男子醉意浓浓活色生香的姿态。

他的嘴唇饱满鲜艳,一缕细细的须发蜿蜒勾至他的唇边,那样的惹人目光流连。

啧,真好看。

她俯下身,轻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彼时两人同色的裙摆缠绕在了一起,竟给人一种难舍难分缠缠绵绵的感觉。

偷偷亲一下,不过分吧?

她偷笑着。

月清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如同枯蝶纷飞,只是抖了两下,便默许了这个吻,慢慢的回应吮吸。

唔~

辗转之间,热气烧的孟婆直发慌,脸红心悸,呼吸紊乱,这些都是常态。

原本只是“咚,咚”跳的心脏,在一瞬间竟然变得沉重又密集。

脑袋里好像炸开了无数朵烟花,“咻咻咻”的往天上猛窜,呈现出一副五彩缤纷,绚烂非凡的奇景。

这时,男子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孟婆吓坏了,向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慌张的往外逃。

“哎,站住。”

声音冰凉,不似往日温柔。

她止步,回头,督见他瞳孔内跳动着莫名的光彩,有些迷茫,有些无措。

“给我一碗醒酒汤。”

“哦,好。”

她低低的开口,转身便走。

“小孟婆……”

下一秒,月清又唤住她,语气意味不明。

“怎么了?”

孟婆微微垂首,不敢再看他,紧张的绞着裙摆。

秀面上有一抹红色晕开,热气氤氲,连脖颈儿到更深的地方都是粉扑扑的一片。

对面的人沉默许久,突然叹气,道:“没什么,去吧。”

6.心伤

往后几日,月老愈发地肆无忌惮,偷酒的次数不计其数。

有时倒在茶棚里,有时倒在忘川河畔,甚至是午夜过后的酆都街道。

那一身挡不住的仙气袅袅,差点让恶鬼叼了去,还是谢必安将他送回来的。

“凶婆子,这是今日引来的魂。”

黑白无常走在前头,身后是一群形态各异的鬼,懵懵懂懂的被牵到女子面前。

汤一碗一碗的送出,鬼魂们陆续引上奈何桥,再不回头。

桥身是青石做的,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

桥分三层,生时行善事者走上层,善恶兼半者走中层,行恶者走下层。

下层是最靠近忘川的一层,桥下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千年来,在蛇虫遍地,腥风扑面的血河里,他们哀嚎着,嘶吼着,互相攀咬着,诉说着自己断续不正句的爱恨嗔痴。

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因此,有些恶人怨鬼大多是过不了桥的。

送完魂,收摊,照例坐下来,掏出一把从凡间寻来的瓜子,轻轻一嗑,瓜仁入口,满嘴喷香。

玉手变出幽幽火光,继续熬汤,为下一批引魂做准备。

“孟婆,那月仙人最近不是老缠你吗,怎的不见人影?”

谢必安吐出两口瓜子皮,问道。

“不清楚,估计又醉倒在哪儿了,你过会儿找找去。”

“我方才见他在天门处,可能是要回去了,不知道还来不来……”

范无救插了一句。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闪。

“帮我看着火候……”

女子的声音越飘越远,而谢必安原本嗑着瓜子的手顿了顿,突然沮丧的垂了下去。

寻了好久才寻到他。

仙人罕见的穿了一身白衫,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

翩翩公子,气质温润如玉。

这场景仿佛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

这是孟婆第二次见到那位上神。

她也换了白衣,款款而来。

轻薄的裙纱被风卷起,上神眸含春水,气质出尘。

略微走进些,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睡花香。

两人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相爱的壁人。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从未见过月清会有这样的眼神,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小心翼翼的执着神女的手,轻言细语,将手中的桃花醉递给了她。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声多谢,他竟欢喜的有些不知所措,像一个愣头青,嘴咧的老高老高,说话时同手同脚了都没有察觉到。

孟婆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看得久了,眼睛一阵酸涩,火辣辣的疼。

风有些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心里百味杂陈。

原来他第一次尝酒时的欣喜,不是为酒,是想到芳华仙子独爱桃花醉。

偷酒,也是为的她吧。

阴使是没有心的,也不通情爱。

可,此刻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又不似作假,她有些搞不清了。

那尖锐的感觉,真难受啊。

滴答,滴答……

泪水毫无意识地落下来,滚烫无比。

7.痛

孟婆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忘川的。

她坐在奈何桥边,盯着河上影影绰绰的倒影出神。

桃腮粉面,柳叶弯眉,还是美的,却不及他心上之人,连半分都及不上。

听说,他们相识许久,曾经还是道侣,听说,她爱白衣,他便为她穿白衣,听说……

许许多多的听说,使得视线朦胧起来。

睫毛微颤,泪水泛滥成河。

女子突然放声大哭,哭得毫无预兆,撕心裂肺,早就不怕暴露自己的狼狈与脆弱。

河面上的影子也做出了同样伤心的表情。

难看,真难看。

忍不住打出几道法诀,将河水切的四分五裂。

游动的恶魂纷纷怒吼着,咆哮着,冲向她。

百鬼齐鸣,搅得忘川不安生。

“别叫了,闭嘴!!”

孟婆头痛般捂住自己的脑袋,跌坐在地,眼泪再一次簌簌而落。

“小孟儿,怎么哭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托着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模糊的视觉里出现了月清的面容。

他有些迷茫,声音是温柔的,手指替她抹去泪痕,神色担忧。

“谁欺负你了,同我说,我替你出气……”

孟婆摇摇头,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月牙色的衣袍很快便湿了一大团。

月清不再说话了,慢慢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他把她抱的那样的小心,仿佛拥着一块易碎的珍宝,值得他用尽一切去守护。

孟婆想着,若是放纵,也只有这一回了。

她实在舍不得松开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自作多情也罢,仅此一次。

冥界终日无光,只有朝霞一般的天,瞧的多了,竟别有一番风味。

孟婆又在煮酒了,是她新酿的桃花醉,一开坛,清香四溢。

月老一边洗刷着酒嚣,一边探出头来闻上一闻。

这些时日,两人相处的越发默契,彼此一个眼神交替便能领会其意。

忘川河畔,时常能听见他俩的嬉笑声。

“你这绳真有这么厉害,一牵就能成一对?”

反反复复,左看右看,怎么瞧都只是普通的红线,只是颜色鲜艳些罢了。

“我送你一根,你去试试?”

“你忘了,鬼是没有心的,哪里懂得了情爱,你这绳,我可能用不上。”

“六界之内,都是有情的,只是啊,你还不懂。”

“月清,你牵了那么多的姻缘,可有为自己安排过?”

话一出口,他的手顿了顿。

脑子里突然涌出许多细碎的片段——

多年以前,好像也有个姑娘曾经问过他,你自己的姻缘呢?可有安排?

头疼的厉害,却始终想不起那姑娘的容颜。

每当酒醉之时,才能窥见一些零星模样。

然而,酒醒后,如同黄粱一梦,再无记忆。

月仙人爱酒,原因便是如此。

“小孟儿,你若有心上人,可同我说,我替你牵线。”

“月清,若我念的人是你,你该如何?”

风不止,黄沙漫天。

他有些愣了,女子笑靥如花,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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