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当真是念弟心切，第二日便将他接了过来。那孩子立在堂中，眉眼与他姐姐有七分的相似，但却更显灵秀。也许是因为长年的营养不良，他的个头比之同龄人显得有些矮，也很削瘦，只一双墨色的眼睛格外明目，让人看了不由怜从心生。
“你便是楚儿罢？”我放低眉眼，笑意盈盈的对他道。
他大约是怕生，只顾着往凌儿身后躲，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凌儿一把将他从身后扯出来，轻斥道:“小姐问你话，平日我怎么教你的？你敢这样没分寸。”又抬头朝我讨好般的笑了:“乡下孩子没什么见识，小姐莫要见怪。”
“不碍事的，”我摆手道，“你莫吓着他了。”
凌儿仍瞪了楚儿一眼，压着声音道:“在婶子家我同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楚儿于是不情不愿的凌儿身边走出两步，恭恭敬敬的俯身朝我行了一个礼:“楚儿见过青小姐。”
明明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童，偏要做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这一时叫我忍俊不禁:“瞧你姐姐都教你了些什么，这般不伦不类，”我掩嘴笑道，“装模作样我可不喜欢， 你年纪这么小，不必顾忌太多礼法。 往后只管叫我阿持姐姐，否则听起来太过生分。”
楚儿拿不定主意，犹豫着望了凌儿一眼，见她一脸温和的微微点了点头，他方定下心来，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阿持姐姐”。
我略为满意，上前弯腰抚了下他的额发:“这便对了，厨房里有现做的糕点，你喜不喜欢吃甜食？”
他忙不迭的点头，眼睛里迸发出亮人的光彩。
“尽管问厨娘讨要，”我忍不住轻掐了下他的脸颊，“出了堂门右拐，第二间屋子便是。”
他显然很是欢喜，拔腿便跑，跑到一半又楞生生的转身，询问似的望着凌儿，直到凌儿右手轻挥，道了一声“去罢”，方才终于安心的走了。
“小姐这样会宠坏他的。”凌儿话说的似有怪意，脸上却是一片暖意。
“小孩子就是要宠着才好，”我笑着道，“你也不要太束着他了，人生最无忧的日子只短短几年，往后他长大了，便再也无法这样随心所欲了。”
“是，奴婢明白…”
转眼便是腊八，济世堂从晨时天光微现便开始忙碌，如今府中的人手足够，虽不至于事事需我亲力亲为，但诸如今日这样的日子，我自然还是要分外尽心的。
在堂外设了施粥的摊位，来领粥的尽数是这江宁城的十方街民，那些苦寒贫困的民众自然是不多用说，早早便等在了门外。还有许多家境稍好的街坊邻居，为讨一个吉祥的好彩头，也纷纷派了下人来领一碗腊八粥。
直至日暮即将西沉，粥食方分发见底。凌儿褪下围衫，发丝因为整日的忙碌显得凌乱，面上有一种疲惫却又满足的神情。
“小姐，今日忙坏了罢？”凌儿温和的笑着道，“终于可以回屋歇一歇了。”
“不急，”我抬头遥望远方，“凌儿，你曾说过，今日于民间是腊八，于佛家弟子而言，亦是‘法宝节’？”
凌儿不知我意欲何为，恭敬的答了一声“是”。
我仍旧微微仰着头，目光飘到了江宁城外，凌儿随着我的目光看去，满脸困惑：“小姐在瞧什么？”
“凌儿，备上马车，”我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咱们也去讨一碗安南寺的腊八粥吃吃。看看这开过佛光的粥，究竟有什么可稀奇的。”
“…是，小姐。”
上安南山的路已被修建得宽阔整齐，这说起来还要多亏了江宁城中那位乌纱帽大老爷。否则若是从前那般山路陡峭，单单凭我两条腿，又是这冰天雪地的季节，我大约是万万不肯来这安南寺的，那又如何才能见到我的意中人呢？所以无论我心底里怎样的瞧不起那位大老爷，只这一件事，他这父母官还是做对了。
如今很好，我窝在华丽的马车之内，身下是柔软的丝绸坐垫，怀中抱着凌儿适才替我温好的护手，一点也不觉着冷。只是每当拉开车帘，扑面而来的冷气还是会让人顿生寒栗。
我们上山时已是日沉西山，一路见到许多折途而返的善男信女，可想而知安南寺今日是怎样的热闹，白日香火又是怎样的旺盛了。
至了寺庙面前，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拉开帘子请人，只见外头铺了薄薄一层雪，但仍有些稀稀疏疏的信徒，丝毫不顾山地冰寒，虔诚地磕头跪拜。
“小姐既有心向佛，这都到了寺庙门口了，不打算进去一拜么？”见我久久没有动身的意思，凌儿启口问道。
“我…我不便入寺，”我轻咬着下唇，“凌儿，烦你替我去里面，请净玄大师出来一绪。”
凌儿望了望我的样子，忽然掩嘴一笑：“小姐是怕冷罢？您在车上歇着，奴婢即刻去请他。”
我干干的笑了一下，这样误会也好，总不能告诉她我怕的不是冷，而是寺中那座金光佛像罢…
我将马车的窗帘掀开，亲见凌儿入了寺，盼着那寺门一会儿就能出现净玄高洁圣然的身姿。自那日于梅树下分别，我已多日不曾见过他，不知他是否消瘦，是否一如往常…
待了约莫有一刻钟，寺门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净玄。只有凌儿一人，她手中提着个檀木食盒，里面装着不知什么东西。
“净玄人呢？”不待凌儿出声，我忙急急而问，“他为何没有和你一起来？他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不是不是，”凌儿走得有些急，气息一时慌乱，她用力顺了顺呼吸，方道，“小姐，安南寺今日实在是太忙了，净玄大师事物繁多，实在没有空来见小姐…”
我大失所望，低着头喃喃低语：“能有多忙，连见我一面的空当都挤不出来么…真是会找借口…”
“小姐别不开心，你看。”凌儿将手中的食盒盖子打开，只见一阵白雾缭绕，她将其往前一送，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三碗热腾腾的紫粥。
我只扫了一眼，兴趣缺缺：“这便是开了佛光的腊八粥么，不也和平常的粥长得一样，有什么特别的。”
“小姐，这是净玄大师特意为你准备的，”凌儿解释道，“他早知道你今日要来，所以让寺里的僧人一直温着这几碗粥，生怕天寒影响了粥食的口味。”凌儿感叹道：“真想不到，原来像净玄大师那样超凡脱俗的高僧，竟也有这样细致体贴的心思。”
我心中淌过一阵暖流，见那热气还在飘散，忙将手伸出去把食盒的盖子盖上。
“凌儿，快上车呀，我们回家，叫楚儿一起来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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