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

从那之后,世间多了个妖艳的罂粟花红转客,少了个清丽脱俗的芍药船微雨。

  唯有玉焚寂才知,这美人眼波流转中隐藏的凄苦,她那背影中的无奈与心酸。

  可能船微雨是这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江湖客,而那红转客却成了峄城的传说。

  美人的步摇似乎都会渗着毒,那窈窕的身姿也似一条毒蛇,那落下的红披帛的柔软与无力中又能含着几分真切几分假意?如若那时画舫初见他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她应该还是那个对谁都能笑得天真的女孩儿……

  船微雨。

  那天淫雨霏霏,一身青衣模样清秀的女伢撑着把油纸伞看着周围的景,也不管衣袂处进了冷风是否会着凉,见那水中游行的兰舟便吟起了长相思中的那句“一叶飘然烟雨中。”

      向前又走了不远,她便看见停在岸边的画舫,她从衣袖中拉出了面纱向那里去。外边等的有人,看见她合了那伞朝这跑来,那公子便将揣在荷包的银子掏来放到她手里:“你竟来了,我待君久,汝为何事耽搁了?”

  船微雨摇了摇头:“见此景太美,忍不住多看了些时。”见她如此说,那公子便先带她进去,里面有着不少东秦的风流才子还有满腹经纶的红袖。有一紫袍男子向前拱手言:“久闻女名,今日见得女真吾三生有幸。”

  船微雨含笑回他:“公子过誉矣。”随后又与故人一番寒暄,又多结交了几位江湖人士,随即入座。不经意间瞥到了后边看着窗外风景的俊美公子,她便想要与他搭话:“小女船桥,字微雨,公子何名?”白衣男子闻声回头,声音悦耳:“在下之名萧鹤,字听饶。”

  “是非白鹤之鹤,听雨之听,饶过之饶?”她问着,一双仿若无骨的手渐放在身侧,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绯色的唇上勾着。

  那笑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反而觉得天真烂漫。

  他垂眸,片刻后答:“正是。”

  这人剑眉星目气质脱尘,身上带着读书人的几分儒雅,她说:“陌上人玉,公子世无双果能配君。”为了出行方便,她着的这身青衣……

  “男子之服,女子可真不小女。”他们身后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船微雨回头看,原是那玉秦,她分外惊喜道:“盖玉焚寂姊,不得见久矣!”玉秦眉开眼笑,去与她牵手。她们自幼便是手帕交,有一阵子没见了。

  她瞟了一眼坐上的白衣男子,在她耳边细语:“君非爱之?”听此言船微雨红了脸:“姊勿妄也!”玉焚寂看她那娇羞的模样,心下已经了然。

  这还能是什么?定是一见钟情了!

  船微雨鬼使神差的回头,那一瞬间,竟是与他四目相视。

  时间仿佛停在了那刻,她想起了采莲曲中的那一句……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随后萧听饶竟是笑了。他那一笑让船微雨的心都颤了颤。

  这年画舫初见,船微雨正如玉焚寂所想,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这个俊俏郎。

  后来玉焚寂在文坛名垂青史,而船微雨整日游手好闲,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玉焚寂的诗其实一大部分都出自她之手,但船微雨并未想做受万人敬仰的诗人,她只想做能够过安稳生活的人,便将此推于玉焚寂。

  一年前她丧父丧母,第一次尝这世道的无情,她现在只想好好的活着和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

  她已及笄但未婚嫁。

  只因三年前的那白衣男子。

  这天是花灯节,玉焚寂参加完诗会回来便急匆匆与她道:“君慕者亦去矣诗会!”随后从衣袖中拿出了信笺交于她,船微雨一愣,将信打开,上面写着:

  我已好女年,自是鲂见而复忘,若女亦爱我,乃去其年鲂处见?

  落款处是萧鹤二字。她泪眼朦胧,玉焚寂为她欢喜:“其子亦好!”船微雨点头,连忙去换衣在脸上上了胭脂出门。

  亭楚湖畔,站着一白衣男子。船微雨看着他,几年不见,他更加俊美非凡了。

  看着朝他走来体态娉婷的女子。萧鹤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

  暮色渐沉,船微雨看着萧听饶,小脸红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萧听饶先开了口,他笑着犹如三月春风:“等你久矣。”

  她垂头敛眸:“负,使君久矣。”萧鹤的笑意更胜:“无碍,今灯,共往市可乎?”她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裙袂飘飘,她答应了。他牵着船微雨的手,向前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她轻笑,

  与君执手,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也敢一赴!

  倾辉引暮色,孤景留思颜。

  船微雨甚至不敢相信如今他们能够这般……就如同南柯一梦。

  闹市里自然喧杂,倒也是透露出生气。萧鹤突然为她蒙了眼在她耳畔说:“我带你去个好处。”她不知是何意,但也按他的做。权当这是一种浪漫。

  他将她扶上台阶,不时地转弯。他带她来的地方似乎也很热闹,只是有一股浓浓的脂粉气。耳边不时传来男女打情骂俏之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相信他,非常非常地相信。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像是走向荆棘路上,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对了,她连最后一刻都在相信着这个男子。只因为在她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那个冷漠寡淡的少年,他那一笑……

  他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后才将她眼上的布扯了下来。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女子给了他钱后,萧鹤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离去。

  他的衣角无意间蹭过她,她毫无反应。

  他竟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予她。

  船微雨没有说话,更没有拦他,那双本明亮天真的眸子里瞬间没有了一丝生气,完全就像一个死人。她瘫软在地上,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流啊流好像怎么也流不尽。

  待他走后,女子扭着腰走到她面前,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余善之容兮。”随后她又叹了口气:“痴女,男子无一可信者。女子不过为之玩而已。”

  “女勿当个情种,不必会伤。”

  女勿当个情种,不必会伤。

  好一个勿当情种!好一个不必会伤!

  原是她的感情如此廉价!

  原是只有她一个痴傻的!

  “其无余矣……”她仰头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就连老鸨都有些不忍。她的心碎,恸绝,愤怒如同洪水一般破了堤。

  “其无余矣!”

  ……

  后来她第一次接客前,老鸨给她了一根红绳让她系在脚腕上。

  有一红线缠于此。

  挽住她最后的尊严。

  此后峄城再无了逍遥诗人船微雨的踪影,只有了绝美第一娼妓红转客。

  玉焚寂当了个医女,后来终于找到她时两人都已花信年华,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向她走来的人不是明媚动人的女孩,而是一个妖艳,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的那双丹凤眼中不用掩饰后充满了故事,玉焚寂从看见她看一刻起便知道了又一个人跌在红尘中。

  “微雨,汝恶之乎?”

  红转客微微一笑,那笑不似一般魅人,而是空空的,无奈的:“昔者死在了卖之日,今者寡人何好恶之。”

  “盖吾之命,无是非之可。”

  天上降下小雨,她似乎看见了那年撑着把油纸伞进入画舫的自己。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里,遇到了她认为值得的人。

  “此不过是一场业,自入鲂则决矣终。”

  玉焚寂终于开了口:“这几年我曾见过之,我即从其口方知汝在此处,他今已有了妻子,得君真之不恶之,汝不恨亦可,但过得好。”

  又是一年春天啊。芳草萋萋杨柳依依,一切缘起缘灭都在美人的一笑中了结。

  谁都曾爱过,只是我爱的结果有些惨罢了。

  抚琴的女子,翩翩起舞的女子,消失在红尘中,亦或她只是红尘中的一个过客。

  玉焚寂看过,看过她起舞的模样,看到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是悲的。她也知道,这个女子再也写不出那充满情感的诗,因为船微雨已经死了。

  披帛落地,步摇也落地,衣衫褪尽,唯有那根红绳一直在。

  她再也回不来了。

  红转客死了,那有名的娼妓死了。她死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里,有人说是美人迟暮她受不住,有人说她是和一个情郎私奔了。

  只有玉焚寂知道,她死在了那年画舫停靠的岸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过来看她了,那男人一直在她的棺材旁站着但是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她死后便把她脚腕上的的红线给扯下来了,这条她戴了半生的红线。”

  “她说这里的你和她不够美好,她要在另一个世界里将完整的自己给你。”

  男人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那年画舫里那个女孩对他笑,笑的天真活泼。

  记得他与她对视时女孩愣愣的样子。

  记得她向他走来时红着的脸,覆着胭脂也遮掩不住。

  记得明明她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仍旧什么都没说,相信着他的她。

  “船桥……”

  久违的名字。

  他们之间有情,不过,湮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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