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青山依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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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隐
青山依旧在

北方海滨城市旅顺,司徒嘉炜往街边的邮筒里塞入一封信。信纸上,只写了一段话。收件人是曾柒月,寄往四川都江堰青城山。

初春的旅顺,因为一场雨,寒意更浓。司徒嘉炜走进一家餐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份石锅拌饭,吃完便走了。雨下大了,他没有带伞,只能站在门口,想等雨小点再走。餐厅老板递给他一把伞,说,不用特意来还。

餐厅老板头发花白花白,古铜色的脸上布满褶皱。待熟悉后,司徒嘉炜叫他赵叔。赵叔的餐厅已经开了八年,原来生意也不错,后来新冠病毒来了,客人就越来越少,数年里勉强撑着。司徒嘉炜经常来吃,主要还是离菜市口近。他与赵叔,在异乡成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他记不清来这里吃过多少次石锅拌饭了,每次,赵叔都会送给他一碟泡菜和一盅紫菜虾皮汤。司徒嘉炜觉得,这家店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吸引他,不仅仅是石锅拌饭的味道,还有慷慨的老板。

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在微信好友页面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和昵称,想和她语音通话,迟疑了几下又退了出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这样打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她呢?想想还是算了。

不知道她是否还在青城山?更不知发出的信,她能不能收到?记得她说过,她喜欢收信读信的感觉,哪怕很久才收到他的一封书信,也是值得欢喜的。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啊,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一大早,青城山方圆几百里最好看的姑娘柒月,哼着小曲,挎着篮子,从菜市场挑了些新鲜的食材回来。一周前,一家叫做“32号”的互联网旅行公司包下了柒月的寻隐雅舍,共有二十位客人加一位导游要入住,旅行社要求除早餐外,每日中午为客人提供简餐,给出的价格自然是让柒月满心欢喜的。

二十一份简餐,对于柒月来说,并不难,难的是这些客人来自大江南北,当然也有几位来自成都,毕竟口味不一。柒月与领队交流简餐的配置,口味。谁知,那位羊羊领队只发给她两个字——随你。

哪能随我呢?柒月想。想来想去还是不能“随你”,便又发了一个问询给领队。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收到羊羊的回复——你看着办就好啦,你做啥,我们吃啥,能吃饱就行。

要是单单能吃饱,那就太简单了。蒸上一笼馒头,或者准备一些面食,配点小菜就解决了,柒月盯着微信里羊羊的回复发愣。她的合伙人安子出了个点子,柒月,明天中午的餐食,做你拿手的石锅拌饭吧,配点虾,再炒一盘春菜,来上一锅蘑菇荠菜豆腐羹,人家准爱吃,就是麻烦点。

安子的建议柒月照单全收,便差安子去采购石锅。安子说,现在去买哪还来得及,前几天就在抖音商城下单了,都快送来了。

柒月朝安子笑笑,安子站在那里盯着柒月看了好久。

做石锅拌饭要用到的食材:豆芽、胡萝卜、黄瓜、菠菜、紫甘蓝、海苔、肥牛、鸡蛋、白芝麻。

做羹要用到的食材:荠菜、蘑菇、豆腐。

做春菜要用到的食材:绿豆芽、韭菜、鸡蛋皮、粉丝……

一大堆食材在料理台上铺开,做韩式拌饭其实挺费时间的,每样食材都要准备妥当。柒月系上围裙,开始处理食材。安子的妈妈桂姨帮忙打下手,桂姨看着柒月的刀功啧啧啧个不停。那刀功是老曾家的独门绝学,柒月从小跟着她老爹学来的。要是老曾能活到现在,那柒月的刀功一定更厉害。那年,还不满十岁的柒月,就能“嚓嚓”把土豆丝切得那个叫顺溜。

桂姨,来帮我淘一下米。

安子,来把牛肉腌制一下。

安子,快来把鸡蛋皮摊了,我等一下要用。

柒月叫唤着正在收拾院子的安子。安子说,我在伺候你的花宝宝呢,马上来!

当羊羊带着她团队的客人走进客栈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安子招呼大家先办理入住,十分钟后来餐厅用餐。柒月已经将餐食分装在二十一个餐盘里,每个餐盘里配备了一份石锅拌饭、一碗蘑菇荠菜豆腐羹、六个油爆虾、一碟春菜。

羊羊来厨房帮忙端,看到如此丰盛的午餐,哇哇哇地大叫起来,哎呀呀,这哪里是简餐,真是太丰盛了,太有仪式感了!这颜色搭配得真好看,我要流口水啦!

安子和桂姨也来帮忙,二十一份简餐齐齐上桌,客人们边吃边夸赞柒月的手艺,纷纷提议晚餐也要在客栈里享用,还有人说,这味道真不错,比五星级餐厅大厨烧的菜还要好吃呢!

羊羊说,我们团队晚上是不含餐的,大家要是想在这儿吃,要看主人愿不愿意为大家操持。当然还有餐费,看大家是什么标准?

羊羊叫来了柒月,柒月面露难色,又不好意思回绝,说,那了解一下:大家喜欢吃什么菜?

没想到大家一起回答:你做啥我们吃啥,餐费我们付双倍!

柒月笑了,脸红红的,两个深酒窝,一漾一漾的,好看。她摆摆手说,不用付双倍,我也不会多收大家的,每人一百元吧,大家看行不行?

安子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柒月。

这一天,羊羊没有安排外出游玩,客人们享用了美食后回到各自的房间。原本那么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安子和桂姨在厨房里洗刷,二十一个餐盘,二十一个石锅,还有碟子筷子的,够他们母子忙活的了。柒月要帮忙一起洗,安子将她推了出去,说,你快去思忖下晚上做些啥菜吧,这儿不用你。

柒月一个人走到院子,看着她的花宝宝们,而后坐在藤椅上为客人的晚餐发愁,二十位客人外加一个领队,给他们吃什么呢?

初春的青城山多雨。柒月正准备起身回屋子里避雨,不想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那人一把拉住了柒月……柒月礼貌地道谢,抬眼看了那个人,眉宇间透着英气,一时想不起来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好,我是司徒嘉炜,是32号旅行社的客人。谢谢你为我们准备的午餐,可以说完美!

司徒先生,你好!我是柒月,谢谢你的喜欢,祝你在寻隐过得愉快!

柒月,非常期待你的晚餐,待会儿见!

与司徒嘉炜寒暄了几句,柒月又开始想晚餐。她叫来安子,开上那辆小货车,陪她去镇上采购食材。

现在都三点了,还有三个半小时就得把菜端上桌,愁人呐!明天咱可不接这个活了,还挣不到啥钱,把你累得够呛。安子心疼柒月,唠叨个没完。

不累,你看他们吃得多开心!

你不累,我看着都累。说归说,安子还是听柒月的,她是寻隐的主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合伙人。

果真是“到了菜市场,才知道烧什么了”。这是柒月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每当安子问她,吃啥子呦?柒月准会说,去菜市场逛逛就知道吃啥了。

这次也一样,到了菜市场,采购了食材,安子开着小货车,柒月坐在旁边,后面车厢里是一大筐的食材。安子特别享受这个过程,陪着柒月去市场采购,再送她回来。那日的晚餐,柒月准备了十菜一汤两种点心,而且都是分食制的,和中午一样,将菜分成二十一份,十道菜分别装在小碟子里,再和汤盅、点心盘一起放在餐盘里端上桌。

柒月做的菜既好看又好吃,十道菜以荤素搭配得刚刚好:红烧鱼、水煮牛肉、茶叶焗虾、照烧鸡块、橙香牛肉粒,藤椒青笋、外婆菜炒蒜苗、奶油蘑菇西兰花、罗勒香煎杂菌、浇汁杏鲍菇。汤是:野豌豆尖枸杞山药羹。两道点心是:紫米酿南瓜、莲藕素馄饨。

大家吃得满意,有客人说这些菜做得太用心了。特别是一道无比鲜美的野豌豆尖枸杞山药羹,一上桌便引来无数夸赞。

大家有吃过这种野菜吗?在我们青城山,它叫芍菜,也叫元修菜,我取了最嫩的叶子,白色的是山药糊,红色的是枸杞和胡萝卜丁,大家尝尝……

“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这该是东坡的诗词中的元修菜吧!司徒嘉炜站起来,端起汤,吟诵着东坡的诗。当司徒嘉炜和柒月的目光相遇时,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羞涩。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安子的眼睛,内敛的安子,依然默不作声,看着自己眼里的柒月慢慢地成为别人眼中的白月光。

青城山的春夜,隐约可听见鸟鸣。群山在眼前,古树在眼前,无数朵野花在眼前,还有一条溪流叮咚叮咚,寻隐的一切美得那么清素,又那么盎然。小院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坐在一起弹琴唱歌,享受山野的闲适和安逸。柒月端来珍藏的陈年普洱,还有青城山上采摘的野果子。客人说,有这么贴心周到的老板,我们下次还来寻隐小住。


一年前,司徒嘉炜来到旅顺,是为了去和病重的母亲见最后一面。

司徒嘉炜七岁那年的春天,一向美丽温柔的母亲江云锦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白天在医院上班,到了晚上便整宿整宿地失眠。那时,司徒嘉炜并不知道母亲生病了,父亲司徒南是位建筑工程师,接了活就在别的城市里工作,常年不着家。

不知从哪天开始,司徒嘉炜回家后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去找母亲,看到母亲站在窗前发呆,头发散在肩上,他轻声地叫着,妈妈,妈妈……

江云锦许久才转过身来,他被吓得连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母亲的脸像纸一样白,双眼无神,深陷在眼窝里。他上去抱住母亲,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我饿了!妈妈,我要吃饭!

司徒嘉炜眼里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不见了。自那以后,放学了嘉炜一个人回家,肚子饿了就吃饼干。妈妈吼他,声音大得吓人,妈妈还拿扫帚追着他打,他逃到邻居婆婆家,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

医院给江云锦办理了病退,司徒南在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回来了。司徒嘉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在父亲怀里哇哇哇哭了起来。司徒南紧紧搂着嘉炜,说,儿子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妈妈会好的,咱们的家还和以前一样。

可这个家并没有司徒南说得那样风平浪静,江云锦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发病时拒绝去医院,也拒绝吃药。她把司徒南递过来的药丢到窗外,夫妻之间的冲突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夜里,清醒着的江云锦向司徒南提出了离婚。

你的病会好的,只要你配合医生治疗。我不离婚!司徒南面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妻子,温柔地安抚着。

不会好了,我要和你离婚,离开这里……江云锦表情冷漠,苍白的脸上落下两行泪,一把推开丈夫。

春色越来越浓,司徒嘉炜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他害怕听到父母的吵架声,更害怕失去母亲。这一年的冬天还没过完,江云锦便要离开这个家了。

她跟嘉炜说,儿子,有很多事你不懂,妈妈现在没有办法跟你说明白。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妈妈爱你,但妈妈现在要和你分开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来找我。

临了,母亲将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塞在儿子手里。江云锦离家的那个晚上,嘉炜烧到了四十多度,失去意识,身体滚烫,就像刚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样。司徒南慌了,一把抱起儿子送去医院。那个夜晚,那么冷,仿若跌入深不见底的冰窟里。当儿子被推进抢救室,司徒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快亮时,司徒嘉炜醒了。醒来后,便丢给司徒南一串问题:

爸爸,妈妈生病了吗?妈妈会死吗?为什么妈妈要丢下我?妈妈去哪儿了?爸爸,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司徒南说,儿子,是爸爸不好,没有将你妈妈留下来。

……

母亲就这样离开了。父亲将房子变卖,把他送到祖母家里,给这一老一小留下一笔钱,自己去忙工作了。司徒嘉炜心里的问题没有答案。母亲离开时塞在他手里的写着地址电话的纸条,被他藏在抽屉的小盒子里,后来又抄写在笔记本上。此后的十八年,司徒嘉炜和年迈的祖母一起生活,父亲只有在每年春节时回来看他一次。

得知父亲另娶,是在母亲离家后的第三年,父亲给祖母打电话时,嘉炜听到了父亲要结婚的消息。

他问祖母,爸爸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祖母不知怎么回答,就抱着嘉炜说,你还有奶奶,奶奶会陪着你,活到嘉炜长大的那一天。司徒嘉炜没有考上大学,读了三年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顺利应聘入成都洲际酒店……直到接到姨婆打来的电话。

姨婆说,嘉炜,你妈妈快死了!你快来,再来见见你可怜的妈妈吧。

姨婆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却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除他之外唯一有血缘的至亲。几天后,旅顺火车站出口,姨婆来接他,高高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司徒嘉炜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她。

一路上,姨婆和他絮叨着母亲的病,而司徒嘉炜眼前却一幕幕重现着当年母亲离家时的背影。那么多年没见,嘉炜已然记不清母亲的脸,他对当年母亲丢弃他有过怨恨,只是他从来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母亲重聚——在遥远的北方,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他见到了蜷缩在床上的女人,和散落在床上乱作一团的衣物。

嘉炜,快,快去看看你妈妈。姨婆说。

嘉炜走到床前,看到一张他七岁时见过的苍白的脸。可是“妈妈”这两个字却哽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嘉炜……我的嘉炜长大了,妈妈终于把你盼来了。江云锦在见到日日思念的儿子之后,原本病恹恹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她将花店留给了嘉炜。她说,儿子,这是妈妈唯一可以留给你的了。

两个月后,母亲还是去世了。姨婆感染了新冠病毒,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送走了母亲又送走了姨婆。

早上七点多,一簇簇鲜花摆放开来,玫瑰,百合,郁金香,三色堇,向日葵,芍药……司徒嘉炜记得母亲说过,能每天和花朵们相处,人也会变得快乐起来。花期很短,我们要好好爱惜它们。

可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不解。母亲离家后,最后悲戚戚地死去。这些年,她过得幸福吗?

他想把花店转让出去,然后回到成都,回到青城山,去找回被自己弄丢的爱情。可该死的病毒令人动弹不得,把他困在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困在了这间小小的花店里。


寻隐雅舍在青城山后山的半腰处,共有十二间客房,二楼的客房都有露台。房间内的布草、洗护用品、沙发、茶具、摆件、字画、干花等物件都是柒月亲自采办。

院子里开着各色花草,春天的早晨,酢浆草草叶上蓄满露珠,湿漉漉的松果挂在树上,还有几只蜗牛慢吞吞地爬上篱笆。院子里有几张桌椅,桌上放着越南秋藤和深海贝编织而成的茶盘,这些都是柒月前几年淘来的宝贝。茶盘上摆放着青城山当季的新鲜水果,入住的客人可免费享用。

司徒嘉炜和曾柒月的爱情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羊羊带着她的客人与柒月告别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羊羊说,柒月,大家都很喜欢你的客栈,更喜欢吃你煮的菜,下次我们还来住。大家纷纷与柒月告别,只有一个人说要再住几天。那个人就是司徒嘉炜。

我还有几天假,想再住几天回成都……这是前一天晚上他和领队提出的申请。随后他支付了七天的房租和餐费,他对柒月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食,最好是青城山上的野菜野果子,清淡一些为好。

青城山的春天,时不时会有一场雨下。司徒嘉炜喜欢站在露台上,望着不远处的青山云海,听着雨滴儿滴滴答答落下来,雨雾环抱中的青城山如出尘的绿衣仙子舞动衣袖。

那七天里,整个客栈只有他一个客人。柒月照样料理他的一日三餐,早餐一般是各式各样的粥,配以煎饺、红薯和小菜。午餐较为丰盛,晚餐相对来说会简单一点。

明天中午,我想吃你做的石锅拌饭,不知会不会太麻烦?司徒嘉炜问。

没问题,对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同我讲。柒月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次为司徒嘉炜单独做的石锅拌饭,柒月也是用足了心思。第一次做石锅拌饭时用过的食材里,除了牛肉、鸡蛋和海苔,别的食材没有再用,柒月加入了青城山上的野生菌菇,蕨菜和野菜,还配了一碗酸辣汤。

这……这,不行,看来我得加餐费。当司徒嘉炜看到柒月端上桌的石锅拌饭,呆住了。

我能在这里常住吗?司徒嘉炜把石锅拌饭吃了个底朝天,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常住?住多久?柒月问。

每个周五入住,周一早上退房,每周来住三天。柒月老板,看看能否打个折扣呢?

房价给你打个八八折吧,餐费是不打折的哦。柒月答应了。

此后一年里的每个周末,司徒嘉炜都会驱车往返于成都与青城山之间。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也会带朋友一起来。后来,住过的客人都喜欢寻隐的风格和贴心的服务,朋友的朋友带着家人一起来青城山度假,柒月的寻隐雅舍,是他们的首选。

那段时间,寻隐经常满房,但司徒嘉炜的房间始终是固定的,这是柒月唯一能回报司徒嘉炜的了。司徒嘉炜在寻隐的角色渐渐转换,他会主动接送客人,也会做一些提行李,收拾院子,浇花除草之类的事。

那一天雨停了,阳光洒向小院,餐厅里,司徒嘉炜正美美地享受着柒月为他做的午餐。喝完汤,他一本正经地问柒月,我可不可以一辈子都吃你做的菜?

一辈子多长呀,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你对我,我对你,还都不了解呢?

柒月,我愿意把我的过去全部告诉你。司徒嘉炜的眼睛里流淌着无限的忧伤。这些年,他从不和人提起过去的事,但在柒月面前,他愿意坦诚——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妈妈离开了家,爸爸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有个奶奶,她把我养大,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没读过大学,学的是酒店管理,现在在成都洲际酒店工作……

你还有奶奶,真好!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奶奶也不在了,家在地震中全部毁了……叔叔婶婶把我从彭州接到了青城山……柒月说着说着便哽咽了。司徒嘉炜搂着柒月,说,现在你有我了,以后换我照顾你。

相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司徒嘉炜看柒月的眼神越来越炽热,柒月望着他的时候会笑,眼睛弯弯的,里面全是一个人的脸。

安子每次看到他们彼此对视,深情款款的样子,心里就像爬满了无数只失意的小虫子。桂姨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说,你再不和小月表白,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去吧,小安,勇敢点,大不了就是被拒绝,没啥的!

这一次,真的是桂姨推着安子走到柒月面前的。

那时,柒月正好站在院外的花树下,等两位即将到来的客人。安子喊了一声“小月”,树下的柒月一转身,树上的花瓣就纷纷落下。柒月笑着,应着,安子看呆了。已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站在一边的桂姨急了,上前推了一把安子,把他推到柒月面前。

安子:柒月,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为你做任何事……

柒月:安子,你,你说啥子呦?你这,这是和我算坛子嘛?这回换到柒月愣愣地站在那里。

这一天,寻隐共接待了八位客人。柒月、安子,桂姨三个人一直忙到晚上九点钟。夜深了,柒月和安子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聊着彼此的心事。

安子:小月,我来寻隐五年了。我喜欢了你五年。

柒月:安子,这些年,寻隐全靠你和桂姨撑着,我很感谢你,我一直把你和桂姨当作家里人。

安子: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柒月:有,但那是亲人的感觉,亲人之间的爱。

安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司徒嘉炜?

柒月:是的,我喜欢他。

安子:为什么?你们才认识几天你就喜欢他?

柒月:爱情来的时候是不需要问为什么的。

安子:柒月,你不能喜欢他,不能!

柒月:为什么不能?

安子: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安子的情绪明显激动,脸涨得通红,音调也越来越高,他上前抱住柒月,低头吻她,柒月一个挣脱,逃回了屋子。

桂姨看到了这一切,唉唉唉,叹着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山野的虫子叫了一整晚,山野的风吹了一整晚,后山的大樟树和竹林一齐发出海浪般汹涌的声响。安子坐了一整晚,他想起四年前,看到柒月发在当地论坛的招募民宿合伙人的帖子,便带着一万元钱,从绵阳来到了青城山。

那时,柒月问安子,你就没想过会上当受骗?

安子说,想过,大不了就当来青城山玩一次,再回去。

柒月又问,你来了,看到我还有这里的实际样子,你的决定是?

安子说,我留下来。可是我只拿得出一万元。

柒月说,一万元加上一个你,足够啦!

柒月是从别人手里买下这栋两层小楼的,原本就是一栋光秃秃的小楼,没有院子。安子来之前,柒月已经有了将小楼前面一大片空地围起来做成院子的打算。柒月的家在离青城山后山十几公里外的小镇上,一些采买的物件都放在家里,客栈修建得差不多了,这些物件光搬运完就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种上些花花草草,让院子有春天的气息。安子会做木匠活,泥瓦匠的活也拿得出手,这对柒月来说真是太好了。哪天,她想要一张桌子,就让安子做一个。哪天,她想要个花槽,就让安子造一个。天气好的时候,安子便上山捡些木头和竹子,做些木柜子,竹凳子啥的,寻隐厨房和大厅里的那些柜子架子,都是出自安子的手。

寻隐开业后,他和柒月一起,将客栈做得风生水起。那时,柒月负责外联采买,安子操持着内部管理,而客房急需一个会收拾的人。

安子问柒月,能不能把我妈妈接来?她很会干活。

柒月一口答应下来。桂姨的到来,分担了不少工作,整理客房,清洁消毒还附带了厨房的一些活。桂姨五十多岁的样子,身体好,长得干净,干活也利索,客房里的工作,柒月教了她几次,就统统学会了。

客人多的时候,桂姨从早干到晚,累得直不起腰,柒月和桂姨、安子商量,想再雇一个人,这样可以分担一些工作。

桂姨不肯,她说,这些活她能干完,再说厨房里的活也不是天天都得干,还有安子能搭把手呢!再雇一个人又要花钱,这些钱可以,可以……

柒月听懂了桂姨的意思,当月就给桂姨多加了一半的工钱,桂姨领到工钱的那一天红着脸和柒月说,你给多了,我,我……谢谢小月。

柒月说,不多不多,桂姨,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桂姨说,我想为安子多存点钱,以后等他想明白了,去找他爸爸。

安子从来不提他父亲的事,柒月也不问。在安子心里,除了自己是寻隐的合伙人之外,他还是柒月的守护者。在司徒嘉炜没出现之前,他内心是笃定的,他觉得自己对柒月那么好,一心一意、掏心掏肺,自己长得也不算丑,柒月没道理不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后悔没有早几年向柒月表白,后悔白天对柒月说出的那番话,最后悔的莫过于自己的暴躁脾气,他觉得柒月一定是生气了。

同样,另一个屋子里的柒月也一整宿没合眼。她想起这些年里,安子对自己的好,他在寻隐投入的所有热爱都让自己感动,他们原本是两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却因为同一个民宿人的梦,给了彼此百分之百的信任。在她眼里,安子是个可以信任和一起谋事的伙伴。可是,这些都不能嫁接到爱情上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安子的感情,是亲人而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吸引。

第二天早上,柒月和安子迎面走过,两个人都低着头,谁也没说话。桂姨早早起床了,做好了柒月喜欢吃的香菇鸡丝粥,香芋枣子饼,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完了至今为止气氛最尴尬的一次早餐。

很快,青城山的冬天来了,但山上还是一片青绿,漫天飞舞的雪花,让这座天下名山有了童话的意味。柒月的寻隐雅舍也随之迎来了淡季,而柒月和嘉炜的爱情,经过一年的发酵,愈发得浓烈了。

他们去林子里漫步,看到被白雪拥围的草叶上,依然开着花,紫花地丁、山鸡椒、婆婆纳,鹅肠菜,诸葛菜……柒月看到这些花,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小小的身躯,却绽放出令人惊艳的美,特别是婆婆纳那一缕灵动的蓝,只有在童话世界里才能看到的美好。山野里的花儿们,不需要有多么绚烂的色彩,也可以拥有繁盛的内心。

我们要在一起。柒月,你满足了我对爱情的全部想象……嘉炜动情地说着。趁现在有时间,我想去镇上拜见叔叔婶婶,想请求他们将你嫁给我。

柒月答应了。叔叔婶婶看到高高帅帅的嘉炜,满心欢喜答应了嘉炜的求婚。

大哥大嫂,我替你们答应了。咱们小月长大了,要嫁人了。大哥大嫂你们放心吧!叔叔边说边擦眼泪。

嘉炜,我想去见见你奶奶。柒月说。

那日,嘉炜便带着柒月回成都见了奶奶。柒月带去叔叔婶婶做的腊肠腊肉,还有一些亲手做的茶点,又亲自下厨给奶奶做饭。奶奶看看那么好看又能干的姑娘,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嘉炜啊,你有福啊,找到这样的媳妇儿,奶奶我可以闭眼啰!

司徒嘉炜全然不知安子对柒月的心思,他对安子表现出来的友好亲切,与安子对他的敌意戒备,柒月都看在眼里。

又是一个周五,司徒嘉炜如期而至。那天,柒月做了几样小菜,还煲了一锅松露土鸡汤,拿出婶婶酿的米酒,请来桂姨和安子一起吃饭。

桂姨,安子,我和嘉炜在一起了。我叔我婶还有嘉炜的奶奶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准备明年开春了就办婚事。柒月说着,眉间眼梢尽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好啊,真好!安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你们吃着,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外面那么大的雪,你这是去哪里?桂姨说着,没有拉住安子,吃了几口菜,推说累了,就回自己房间了。

司徒嘉炜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将柒月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晚,安子没有回来。


司徒嘉炜在旅顺经营了快大半年的花店,生意清冷。他终于决定,关停花店,并贴出了店铺转让的消息。这一年旅顺的疫情依然很严重。他想念赵叔的石锅拌饭了,到那里一看大门紧闭。转了一圈才发现,这条街上好多餐厅都关掉了,他只能去蛋糕店买些糕点充饥。

花店不到十平米,三面墙已被花架占据。中间只够放一张床了,司徒嘉炜躺在简易床上,想着白天他去几家酒店不太顺利的应聘,又想到母亲留下来的花店被自己做得这样惨淡,感觉对不起去世的母亲和姨婆。花店是姨婆传给母亲的,母亲又传给了他,可他并不喜欢经营花店,他只盼着病毒早点消失,他能尽早回归原来的生活。

店铺转让告示贴了快半个月了,没有人询问。为了生存,司徒嘉炜只好关了花店,在外面打点零工。一天晚上,隔壁做画框的店主来谈店铺转让的事,对方出的价格虽然低于市场价,但为了早点结束飘荡不安的生活,司徒嘉炜答应了下来。办妥所有的转让手续,已经冬末春初了。

嘉炜开始清理花店里母亲留下来的一些旧物。在一个精致的藤编竹筐里。翻出来一沓信,数了数一共十八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嘉炜启阅。母:江云锦。

瞬间,司徒嘉炜感觉一阵阵的眩晕。这些居然是母亲写给自己的信。十八年十八封,写于每年2月嘉炜的生日。嘉炜感觉心跳加速,喉咙发紧,他拆开一封信,读到母亲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嘉炜,我的孩子:

这是妈妈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今年你的生日,妈妈可能没有办法给你写信。妈妈要走了。这次离开,是永远的,我们母子分开十八年,再难相见。

妈妈那么爱你,却不得不和你分开。你六岁那年,妈妈就知道自己病了。先乳腺癌,后来是忧郁症。为了活下去,妈妈切除了一个乳房,原以为可以活下来,结果手术不到半年,癌细胞游移到另一个乳房,妈妈失去了女人最引以为傲的房子。

妈妈做手术的事没有告诉你爸爸,其实你爸爸是知道的,但让妈妈伤心的是,你爸爸一天也没回来看过我。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怪他,他也有许许多多不得已的事。

妈妈离开你的那一年,患上了很严重的忧郁症,失眠焦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吼你打你,儿子,对不起,请你不要恨妈妈!妈妈越是不想伤害你,却不想对你的伤害更重,最后只好丢下你。

妈妈只有你姨婆一个亲人,她退休前是妇科医生,一个人住在大连。为了给妈妈治病,她卖掉了大连的房子,用一剂一剂的中药留住了妈妈的生命。后来,我们搬到了旅顺口。

这些年,妈妈全靠她照顾。没有她,妈妈早不在人世了。嘉炜,答应妈妈,如果有一天你来找妈妈,一定要替妈妈照顾姨婆,她没有孩子,妈妈就是她的孩子!

如果你来了,姨婆会把花店交给你,你姨婆喜欢花。她曾经和我说过,当有一天,我们发现语言无法表达心里的爱和诉求,鲜花是唯一的极具说服力的情绪表达。

妈妈没有钱能留给你,这些年花店挣到的钱都用在医院了。如果你不喜欢做花店,可以卖掉,妈妈不会怪你。

对不起,嘉炜,妈妈没办法陪伴你长大,也没法看你结婚生子。妈妈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我的嘉炜能健康平安长大,能有个你爱的女孩照顾你。

……

旅顺深冬的早晨,散不开的浓雾。风里夹裹着咸咸的海腥味,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司徒嘉炜头发乱糟糟的,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通红。

这些年,堆积在心里的关于当年母亲离家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他将这十八封信放在箱子里,从旅顺回到了成都。


安子开着小货车离开寻隐后,在山下一家小酒馆里喝得大醉。返回途中,与迎面驶来的车子撞在了一起,送到医院后,再也没有醒来。

桂姨心里焦急,一直站在大门口等安子。

柒月不停地给安子打电话,但一直打不通。两个人干脆叫了车到山下去找,几经周折,才知道安子出了车祸。

安子死了。酒驾,车祸……桂姨看到血肉模糊的儿子,倒在了地上,脑溢血,一条命暂时保住了。但医生告诉柒月:她中风了,深度昏迷,怕是很难醒过来。活着时,就是这个样子。

司徒嘉炜是在这一天的早上离开寻隐回成都上班的。他不知道,安子出了车祸。也不知道他的柒月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绝望中。

中午时,他接到了柒月的电话,柒月告诉他,安子没了,桂姨中风了。

都江堰市人民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司徒嘉炜找到了柒月。柒月呆呆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她紧紧握着桂姨的手,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到嘉炜,柒月呜呜呜大哭。哭完了,她说,嘉炜,我们不配相爱,不配在一起。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幸福。嘉炜。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嘉炜不同意分手。他说,柒月,这是一场意外,不能祸及我们的爱情。我不要和你分手!

我害死了安子,你看,还有桂姨……医生说,桂姨随时会死,我要在这里照顾她,直到她醒来。

柒月,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照顾她。

不要,你走。走得远远的。司徒嘉炜,我现在告诉你,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人始终是安子,我才认识你多久?安子他陪了我那么多年!

柒月,你清醒点,不要说这些,我是不会相信的!你这样,对我就公平吗?

你滚!都是你,安子才出去的!我恨你,你滚!柒月疯了一般,把司徒嘉炜推到病房外。

嘉炜每次来医院,柒月都不见他,不让他进病房。即便是这样,嘉炜每天都会去一次医院,哪怕是站在病房门口,透过小小的窗子看一眼柒月也是好的。

柒月没日没夜地照顾桂姨。她说,她要赎罪。

一个月后,司徒嘉炜接到姨婆打来的电话,姨婆告诉他母亲快要死了,让他马上去旅顺见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多么冰冷的冬天。司徒嘉炜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春天了。司徒嘉炜走之前,在寻隐给柒月留下了一封信:

柒月,我妈妈病重,我去旅顺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记得柒月说过,她喜欢从前相爱的人用书信传达爱意,即使分开了不在一个城市,可以写信,告诉爱人自己心里的思念。

都江堰市人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桂姨没有醒来。随着安子去了。柒月哭成了泪人,紧紧抱住桂姨不肯松手。


这一年,新冠病毒肆虐人间。寻隐雅舍没有了往日的欢腾,偌大的客栈,只剩下了柒月一人。柒月病了,发烧、腹泻、头痛得像是要炸裂一般。

她清瘦清瘦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不再侍弄花草,不再做菜,有时连动都不愿动。大多数的时间里,柒月站在司徒嘉炜住过的那间客房的露台上,看着雨雾中的山峦,手里握着一张纸。

叔叔婶婶来看她,要把她接到家里去休养。寻隐经营不下去了,大门口贴出了转租的告示。

这一天,有极为温暖的阳光。柒月裹着厚厚的毛毯,躺在院子的藤椅上休息。

门铃响了。

她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他问,我想转下你的寻隐雅舍,请问出价多少?

柒月说,寻隐无价!

我只有这么多钱,全部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把你一起收了!那人上前,将柒月搂在怀中。喃喃道:说得好,寻隐无价。我的柒月更无价!

柒月想挣脱,但身子软软的,怎么也挣脱不了。

不要动,柒月,我已经有三百零七十九天没有抱过你了。

自那日后,寻隐又有了笑声。虽然没有客人,但原来的那个柒月又活过来了。司徒嘉炜从山下买来一些树苗、盆景,还有各种鲜花,寻隐小院又有了往昔的繁花似锦。

柒月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也红润了。司徒嘉炜顺利应聘到一家新的公司。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周五下班后从成都出发,来青城山陪伴柒月,周一早上再从青城山回成都上班。不同的是,柒月免去了他的房租,连餐费也不收了。为此,司徒嘉炜开心极了。

这年四月的一个周末,寻隐接待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他一头白发,古铜色的布满褶皱的脸上,有一双像极了安子的眼睛。

我来找赵安,秦月桂,请问他们是在这儿上班吗?

请问,您是?

姑娘,你是这里的老板吧!哦,我姓赵,是赵安的爸爸。

柒月点点头,将他带到了桂姨生前住过的房间里。赵叔看到桂姨和安子的遗像,晕倒在地,醒来只说了一句,你们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啊?又晕了过去。

赵叔醒来时,已经黄昏了。

叔叔,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桂姨和安子。安子出了车祸,桂姨是脑溢血走的……真的对不起,叔叔。

对不起他们的是我,既然他们不在这儿,我也走了。

柒月要留下赵叔,但他执意要走,他说,姑娘,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还未等柒月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储蓄卡拿出来,赵叔说,我欠月桂和娃儿太多了,我想把他们的照片带回老家……

这时,司徒嘉炜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原来赵叔就是那个在旅顺餐厅做石锅拌饭的赵叔,那个在下雨天给他递去雨伞的赵叔。

那天晚上,寻隐雅舍餐厅里,柒月做了好几样拿手的菜。三个人坐在一起。

司徒嘉炜说,赵叔,我后来去餐厅找过你几次,可是餐厅关了。没想到,你是安子的爸爸。

赵叔说,饭馆开不下去了,几个老伙伴全不想干了。再说,租期也到了,我也就不干了。想先来这里接婆娘和娃儿,再回绵阳。想不到,真没想到啊,他们先走了。

赵叔抹抹眼泪,说,十几年前,我就去大连了,做了几年的厨子,后来才去的旅顺。在老家没活干,也挣不到钱。自己有做菜的手艺,就合计着和几个老乡一起到旅顺弄个饭馆。月桂那婆娘不让我去,天天和我吵,娃儿那时候还小,也跟着闹,为了这事,他没少挨我揍,月桂也被我抽了一次又一次……赵叔拉起右手臂,指着一块淡淡的齿印说,这就是那年被娃儿咬的,到现在这印子还在哟!

那这十几年,你都没有回过家吗?司徒嘉炜问。

哪能不回嘛!那婆娘带着娃儿搬走了,回去了也没见着他们。赵叔接着说,后来还是从月桂娘家打听到的地址,说他们来青城山了。唉,饭馆前几年倒是赚了点,但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差劲,又赔进去了,我也是实在没老脸回来。

柒月说,赵叔,安子是寻隐的合伙人。他和桂姨在这里五年多了,叔叔,你留下来,好吗?

柒月将一张银行卡推到赵叔面前,说,这张卡里的钱,有一部分是安子应得的分红,另外的一些钱是我的心意,你收起来。密码我写在卡片背后了。

赵叔推脱着,连连摆手,不愿意收。

一张卡在餐桌上,被柒月和赵叔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推到了柒月面前。

赵叔说,我岁数大了,婆娘和娃儿又没了,这钱也用不到,就算我投在客栈的钱吧,还有我在这儿住房和吃饭的钱。

嘉炜和柒月拼尽全力,终于留下了赵叔。此后,寻隐又多了一位会做石锅拌饭的大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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