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心美术馆的墙上看到这段文字时，我有点呆。
一
去美术馆的路上，家里一通电话，把在车里睡得摇摇晃晃的我震醒。
“你表舅父昨晚凌晨去了”
车窗外的雨好像突然之间就下大了。
噼啪噼啪地砸过来。
二
从前小时候的我，也以为身边所有人都是不死的。
以为奶奶会一直等着我回家，开门时里间永远会上演轻挑帘子露出半个头再缩回去的一幕
以为生病抑或困境的时候，永远会有二舅父宽厚温暖的背，驮着我走过许多艰难分叉路
以为过年的时候还会见到表舅父，他还是会塞个红包过来，眨巴着眼睛狡黠地打趣我
以为回去之后还是会跟看着自己长大的阿姨一起喝茶，听听年轻一辈的趣事
从前小，不懂离别。
更不懂什么是一别永别。
直到2016过完了，直到终于承认那些消逝的消息真的是一种定局时，
我才明白了什么是再见。
再也不见，再也不能见
三
前几天去哥哥家探望年迈的姑妈姑丈。
姑丈神采依旧，但与上次相见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哥哥跟我说，要注意跟姑丈讲话时的措辞，不要跟他说类似“没关系啦以后会好的”“你不要随便走动噢”等等可能说者无心但他有意的话，可能会让他觉得伤自尊，更难过。
这才突然意识到，经历了风霜的老人更敏感，更脆弱，更需要我们细心地小心翼翼地去呵护。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那么无所不能啊。
每一个老人，都是第一次遇见老年啊。
遇见老年的他们，跟遇见青年的我们，大概是一样的彷徨吧。
彷徨何去何从，彷徨归去来兮，彷徨聚散离合。
可我们似乎已经形成了父辈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无所不能的潜意识
似乎总是忘了很多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也有第一次
第一次变成父母
第一次遇见老年
四
如果我们所有爱的人都是不死的，那该有多好？
那可以让一百年的姑妈两百年的舅舅宠溺永远孩子气的自己
可是哪有如果，没有如果，学会珍惜。
哥哥有定期整理家庭相片的习惯。
他拿出一摞摞的相册的时候，我是吃惊的。
在多媒体如此发达的时代里，竟然还有人坚持着将每个月每个时间段的照片冲洗排版整理成册。
我问他：现在手机电脑那么发达，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呀。
他说：可是你姑妈姑丈还有家里的老人们不会用手机电脑啊，他们怎么看？
我有点懵。
我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多久整理一次？一年？”
“不，一个月一次，及时整理，及时给他们看”
“工作那么忙，为什么要那么频繁啊”
哥哥的语调瞬间就沉了下来，原本兴致勃勃给我看照片的神情也随着眉毛的耷拉而失落。
“年初的时候，我在网上冲洗了一组新的照片，结果快递送错了地址，送到了你外甥学校里，当时想着暂时也不急就让他等学校放假再拿回来，也不差那一个月，结果就是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姑丈眼睛动了手术，再也看不到了。”
我看到，他的大拇指微微地来回相互搓了搓，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墙上挂钟的指针滴答声却突然入耳。
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后来照片整理好了，我爸说了一句，整理好又有什么用呢，我再也看不到了。”
大概，世界上最令人悔恨的事，就是让原本触手可及的事情变得永远来不及。
五
总觉得，被时光浸润过的老人们，是绵长的故事，是宝贝。
把老人当孩子宠吧，他们也是第一次邂逅老年呢。
快牵牵他们的手，摸摸虎口处，不复往日光滑，却温暖如故。
多少年以后，当我也步履蹒跚的时候，
希望也有人宠宠自己
希望也能知书达理，和光同尘
希望亦是未曾饶过岁月。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