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腔婉转，伴着百灵鸟的清音。初阳下，柔和的光线把捻指作唱的女子托显的愈加通透。举手投足间，尽是掩盖不住的柔媚。镜花歌语，令人不禁神往。而她，人们唤作歌伶。
一个不知道出不出名的歌伶。
她耗了三年青春才脱了伴舞这个行当，走上唱曲的舞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后的她，神采奕奕，仿佛破茧后的彩蝶。然后，她就遇见了他。
他不是什么军阀将领，也不是什么富商贵胄，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布商。可他偏偏就入了她的眼。
因为一只鼻烟。
歌伶不能抽烟，这样会伤到她们的喉咙。而她当年在做伴舞时心志难酬，抑郁寡欢，为了麻痹自己，染上了烟瘾，好不容易有曲儿唱了，烟却是戒不掉了。她试过戒了这东西，成效甚微。可这怪得了谁？怪老天爷吗？呵，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有天他为行商事之便，约了一位富贾来歌舞厅议商。而她，刚好上台。眼波流转，柳眉温婉，像极了画报中的倾世佳人。一首曲罢，竟使他硬生生的挪不开眼了。事毕，他便疾步向后台走去。
穿廊间，却细细闻到除歌伶们身上的胭脂水粉甜腻的气味外，还有一丝烟味。不远望去，她一个人坐在扶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根烟。在青烟袅袅中，她清冷的不像话，不若良人，不似风尘。
微愣间，脚步趋使，不多时，便落在了她的眼前。他伸手，取走她手中的卷烟，往烟灰缸里一弥，扔了。
她抬头，眼神里不乏惊讶和细究，气极反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他举袖挥散烟雾，微笑说：“你唱曲儿，不可以伤了喉咙，烟还是别抽了，如若烟瘾实在难熬，就抽这个吧，”说罢，从衣襟里拿出个鼻烟壶递给了她。
“这个不烈，但也能解解瘾。就当我赔你的烟。”手碰到温润的触感，她才触电般缩回了手，那温润是靠近他心脏的温度。思此，她惊觉自己脸上一热，她脸红了。
他轻声说，“既是女子，便应好好养护自己，你的曲儿，可全是这喉撑着。”
之后的事情，便似乎落入了俗套，她却甘之如饴。她与他相爱，她仍在唱曲儿，他天天来看她，满眼的宠溺，而她破天荒的戒掉了烟，那只鼻烟却被她好好保存在屉子里，时不时拿出来擦拭，心里也是满满的欢喜。
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怀揣着一颗少女的心思，做着地老天荒的打算吧。
在那个年代，战火纷飞，举国动乱，安定成了奢望。北洋军阀战事四起，国内混乱不堪。歌舞厅暂时停业了，她便躲在家里，天天提心吊胆等他回来。之后，上海滩许多商铺关门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关门暂时躲避战乱。
一个夹杂着飞机轰隆声，子弹发射声的寻常的早晨，他因她的唱片跑针而出去偷偷给她买新的唱片时，被一颗误射的子弹射穿了心脏。他缓缓的倒下了，怀里还揣着刚刚走街串巷才买到的唱片，留着他的余温，撑了很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还在想着家里的她，还在等着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底也就这样了吧。匆匆路过的行人，并没有在意这是谁。
毕竟，死亡 ，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
她在家里，等到天黑，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恐惧渐渐浮现眼底。趁着天黑，她跑了出去，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他。
眉眼依旧温润，苍白的脸依旧祥和。可冰凉的温度却露骨地告诉她，他已经不在了。
无力感瞬间崩溃，巨大的悲伤笼罩在这一方之地。可眼角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哀莫大于心死，只有此刻她空洞洞的眼神昭示她此刻的绝望。
三十几年后，中国终于解放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全国上下一片欢腾。谁也不知道，上海一个小弄堂深处有户人家，住着一位老妇人，晨起听唱片，晚上擦鼻烟壶入睡。周而复始，从未间断。可她却未曾再出声唱过。只不过，唱片还是那张唱片，烟壶还是那只烟壶。身边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了。
那个，懂得她眼底风情的男人。
【文中人物纯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