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我还是挺怀念小时候的夏天。

小镇的夏天真的很热。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空调还是个稀奇东西,每家每户的客厅都会有个三叶吊扇,挂的高高的,风又大又宽阔。每次放学一回到家,打开表盘式的开关,扭到五档,然后仰起头看到三片扇叶慢慢启动、旋转、加速,然后化为一体,旋转中扭动房间里的气流,自然而又大方的风铺满全身,从屋外带进来的热气瞬间被稀释,取而代之的是沁入心脾的凉爽。它很大气而干脆,不像小风扇,吱吱呀呀慢慢旋转徐徐吹出温柔的风,汗却依然颊背。这时候似乎更喜欢霸道而无处不在的凉爽。

到了晚上,在卧室睡觉,就没了大吊扇。拿着小风扇在床边幽幽地吹。怕晚上吹整夜着了凉,只敢放着床头对着脚吹,再热也要搭个油巾在肚上。伏天的晚上真的太热了,洗完澡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把凉席擦了又擦,再躺上去却还是像蒸屉的包子,隔个几分钟翻个身,汗就已经把皮和凉席粘到了一起,翻个身就像撕开胶布一般酸爽。热到无法呼吸,温柔的风扇却让人恨不起来,只好起身卷起凉席铺在客厅的地上,开着吊扇才能勉勉强强躺下,屋后稻田里的蛙鸣和着风扇的音律,从地上沁上的凉气配上霸气的风,梦乡似乎走近了一步。

那时候小镇虽然热,但是还是有很多美好。

西瓜真是夏天顶美好的物件了。骄阳蓝天绿皮红瓤,真是一副好看的画面。那时候西瓜是必备,家家户户都会备上几个瓜,本地瓜最好,而且还得挑个最好的放冰箱冷藏。家里来客了,不招呼泡茶,直接拍个好听的西瓜,水龙头洗一下,两头蒂儿一切,一杀两半,红瓤黑子,一看就个儿顶个儿的甜。切的瓜要大气,要啃到满脸都带有西瓜汁才算好,不吃下三块都不算豪爽,这时候配着头顶上阔气的吊扇,真的人间快事。而我小时候,最喜欢留一半西瓜放冰箱冷藏,拿出来盘腿坐在凉床上,用勺挖出最中心那一口,伴着最好看的暑期电视,一口吃下,满心欢喜。半个瓜,一顶吊扇,一架凉床,一部暑期档,就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晚饭后,太阳早已下山,热气还有残余,三三两两的人饭后消食,大都走向河西大桥。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大桥上就会更凉快。一走上大桥,自然风一吹,人就不想动。来得早的人早就占据了最佳纳凉点,摇动着手里的蒲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还有人直接带着凳子,直接坐在那儿。那时候我很喜欢靠着栏杆,吹着风,看着桥下的流水和沙滩,天真地很美好。桥下的河沙滩还很白净,水也还算干净,最喜欢赤脚走在细软的沙子里,捡拾着各种自认为不凡的奇异石头。走累了就地坐下,挖个坑,直到白沙变褐色,掺着水的沙子软糯冰凉,把脚伸进去,再慢慢埋上,无聊却又乐此不疲。

天色稍晚就回到家,和街坊邻居一起树下纳凉。小镇的白天天空很蓝,夜晚星星很亮。有的时候还能看到银河,以及划落天际的流星。那时候大人们在门前拉家常,我坐在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一片一片的星星,静谧地闪耀着,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记得任何一颗,却时刻而且每天,都默默绽放着。母亲摇着扇,我靠在她的肩,她聊着天儿,天却在我眼中。稍大一点的时候,下晚自习回家,那段路很黑又寂静,我一个人在路上有些怕,便仰着头看天空,大声唱着歌,便有胆量一直往前,天空和音乐给了我勇气,打败对黑暗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天空,无论蓝天白云还是皓月繁星。或许,我只是喜欢一切美好而有力量的事物。

时间好像很慢,慢到能听到秒针拨动的声音;时间又很快,快到空调取代了吊扇,西瓜变成了无籽,星星迷了路,人也走丢迷了心。简单的美好之所以弥之珍贵,只因简单很简单,而一直简单却很难。旧的东西注定被淘汰,当初最简单的快乐,不要被淘汰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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