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过气的可乐

阿定上初中那会,父母都出去打工了,一年回来不会超过两次,他就跟着爷爷奶奶住。其实他从小调皮捣蛋,爷爷奶奶也根本管不了。拿着竹竿爬到树上捅蜂窝,放牛的时候把牛栓在一边跟其他几个不学好的在草垛上摔跤,这些在大人眼里不懂事的事,他没少干。虽然他在村里的这些顽皮鬼中从来不是带头的那个,但常常是玩的最欢脱最高兴的。他时常可以围着一群蚂蚁浪费掉一个下午,有时候拿一粒饭粒放在小蚂蚁的脚跟前,然后用小石头将饭粒压着,用来吸引整群的蚂蚁出动。当蚂蚁排兵布阵似的出现在饭粒前的时候,他突然把饭粒拿走,看着一群慌乱的蚂蚁横冲直撞,他乐的咯咯笑。有时候,譬如下雨天,看到一群蚂蚁在搬迁,他会抓一把细沙在它们两旁筑起一道围墙,以避免雨水将它们冲走。虽然在他成长中有很多爱的缺席,但他似乎从不吝啬爱。

说是跟爷爷奶奶住,其实一星期也就回两次家,学校在镇上,每次回来带点米带点菜,初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那个时候他剪着蓬蓬头,记得第一次进教室门口的时候,就遭到了大片的取笑。因为别的男孩子都留着平头短发。一个学期过去后,他和那群平头小子们当然是打成了一片,下课的时候在教室后面的茶山上躲猫猫,追逐打闹。他似乎不太待见女生,每次有女孩子叫他“阿定,我们一起去······”的时候,他总是害羞的将头扭向一边,蓬蓬的长头发下,长长的睫毛,两只眼睛闪烁的躲避着。

上初二,学校为了庆祝建校20周年,组织出黑板报比赛,胜出的班级可以获得三好教室的锦旗。阿定当时的成绩不错,平时作业的字迹也写得很工整,老师就让他代表班级参加比赛。接到这个消息后,阿定想“这可是关乎班级的荣誉呀,可要认真一点”。他利用课余的时间找内容,在纸上排版,画画,最后终于完成了。星期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上,校长站在上面公布获奖名单,当听到是他所在班级的名字时,他高兴地低下头害羞的笑,嘴角露出一道浅浅的酒窝。

不知不觉他的名字传遍了学校,别人都知道那个黑板报是他写的。有一天午休的时候,隔壁班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子把他叫到学校操场上说:“嘿,小子,听说你字写得不错,帮我写封情书,帮我送到···”,原来那个胖男孩喜欢楼上的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跟他一样住在镇上,爸爸是做生意的家里很殷实,女孩的个性也比较跋扈,学校里没有几个人能驾驭,但她长得的确很漂亮。一开始阿定是拒绝的,但这个胖小子竟然威胁说:“要是你不帮我,周末的时候我就叫人堵在你回家的路上,不让你回家。”这下没了办法,阿定虽然顽皮,但乡下人毕竟拗不过城里的小孩。

其实那时候,阿定对这些情窦初开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感觉,写那封情书他也就只是应付了一下,他把那些电视剧中的表白和流行歌词窜在一起,七拼八凑的就算搞定了。可是去送情书这件事让他犹豫很久。直到星期五下午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上楼,因为他也不想回家的路变得艰难。走到楼上第一间教室,他先站在窗户那瞄了一眼,发现教室里人很多,他又变得紧张起来。拉着一个同学问了下她坐的位置,又看了一眼,发现刚好人不在,他赶忙走进教室,将情书放在了她的抽屉里。扭头就准备跑出教室,在门口的时候不小碰倒了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的可乐,他匆匆忙忙的连说几句对不起,头也没抬就走了,他也没有发觉其实那个手拿可乐的女孩子就是她。

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阿定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照例和他的一圈朋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撒欢。还是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和同学一起在足球场踢完球,满头大汗的跑到停车亭,准备骑车回家。结果发现她竟然在他的自行车边上站着,他犹豫的走上前小声说:“你····怎么在这,等人吗?”“是啊,等你呢!”她大声的回应道。他一边开锁一边想好像觉得有点不对,突然站起来说:“噢,那个···信···是别人叫我给你的···”她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不如你送我回家吧,拿着,这是给你的”她手里递过来一瓶可乐,傻笑着。阿定还没回过神,站在边上呆呆的:“哦,哦···那好吧。”

初三那年,她父母离婚了,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家庭,背后总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痛处。那个时候,他和她一起回家的频率变少。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在是那个肆无忌惮的活泼的女孩,每天很晚都在自习室看书,似乎想逃离现在这个冷清的家。阿定常常从寝室溜出来,偷偷的在她抽屉里放一些吃的和一瓶她爱喝的可乐。那个时候都流行在毕业前同学之间互签同学录,写上几句毕业赠言。有些同学会写上老长一段,阿定看了觉得有点像临别遗言,他觉得这又不是不会再见了,有必要吗,随便写两句就好。总之,最后他那本同学录上面是被写得满满的,当然也包括她的那一篇。

去参加考试,要在县城待两天,走的时候,他把册子和毕业照和其它的书一起放在教室的抽屉里,想着等考完试回来再一起拿走。但好像有些东西失去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考完回来的时候,抽屉里的书全没了,听说是扫地的大妈当废纸收走了。就这样,初中的那些记忆被扫把给一溜烟扫走了。现在他开车经过学校的时候,总还时不时跟他小孩念叨着:“爸爸那时候在这个学校有很多朋友,现在···”说着却有点哽咽,小孩一脸不屑的说:“那爸爸你有女朋友吗,我现在在幼儿园可喜欢···”,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很多年之后,他忘了从谁那里听到她的消息,她好像初中毕业后留在了家那边,父亲在那阵子生意并不怎么样,欠了一屁股债。为了帮父亲分担,她没有选择离开家去远方求学,而是早早的嫁给镇上一个当官的儿子。从一个古灵精鬼率真的少女变成勤俭持家的母亲。在他小孩上小学的时候,阿定带着孩子来到她以前上课的教室,在门口的小卖部带来瓶灌装的可乐,打开后放在桌上。小孩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画,他静静的看着教室的门口,夕阳下金黄色的光落在地上,很长很长,一半撒在孩子身上,蓬蓬的头发,长长的睫毛,浅浅的酒窝。他回过神,喝了口放了许久的可乐,发现已经没有了浓烈的气泡,但有着淡淡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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