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大家子都会在奶奶家过年,从除夕一直吃到出节。小时候,奶奶都会老早做好蛋饺,用油桶熏好腊肉,备好各类酒水,等待开席。如今,奶奶已年过八十,腿脚不再灵便,只得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媳妇们忙里忙外。
我坐在奶奶旁,问她:“奶奶你还记得你年轻时候的事吗?”奶奶连忙摆手,回答:“我不记得了。”我有些失望,因为我不相信奶奶是真不记得了,尤其是在三四十年代以及六七十年代,那些艰苦的岁月,怎么忘得了。但或许是奶奶不喜欢回忆,苦难对于她而言,就像吃饭,每天都会发生。即便现在,几个子女也没能走出这座矿山,也没带来外面的世界。
相反,与过去相比,奶奶更喜欢操心眼前。姑姑说有个菜先不切了,她马上嚷着:“现在不切什么时候切!”我和爸爸没吃早饭,她立马吩咐:“去煮碗面!”奶奶的神情,就像电视里的慈禧老佛爷,欲图用愤怒来表示:她仍然掌控全局。
不过姑姑没有顺从奶奶的意思,她回应:“你不用管,我下午再弄。”奶奶略有忿恨,但还是按捺住,坐在太师椅上,抓起一粒瓜子剥起来。每次从广州回到家,都能看到奶奶这样的表情,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想要表现自己的控制力,又不得不服从年月的变迁。人老了,这种无力感便会越来越多,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复制粘贴,我有些埋怨自己尚未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跟不上奶奶变老的速度。
然而,奶奶自己在抗争。家里的煤炉要换煤了,大人们都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我刚勾开煤炉盖子,奶奶就用铁灰斗提着煤球过来了,我连忙去夺煤钳,但奶奶却攥得很紧。她先伸头往煤炉里瞧了一眼,接着就用煤钳把快烧完的煤有力无力似的往外夹。我再次去夺煤钳,奶奶依然没放,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自己完成,证明自己依然可以做些事情。我看着她颤抖的手,却又不紧不慢的执行每一项程序,想起常常有人对自己说:“过程比结果重要。”但对于奶奶,“唯有结果才能证明她的存在”。
形形色色的人,都在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一个只能在太师椅上坐着,看人来人往的八十老人,没有走出几十年来的天地,也没能得到子辈敏感的关怀,于她而言,活着,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可以。
奶奶家门前的红砖墙上,还留着我小学二年级时用粉笔写下的她的名字,无论天气如何变幻,三个白色的字也没有褪色,我一直很神奇这件事情,也许我们的生命,有些东西我们解释不清,因为存在即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