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走了。

媳妇对着一一说，让你爸爸抱一会，他就要走了。

我把一一放在腿上，望着她的小脸，灵动可爱的小眼睛转来转去，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我心痛。

突然，眼眶湿了，接着眼泪就掉下来。像这两天北京的天气，暴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我没有想过哭，我不哭，因为我是男人。

何况岳母、媳妇和一凡都在，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眼泪。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可是眼泪还是从眼角涌出来。

我又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一一的衣服上。

我越是想止住它，越是止不住，慢慢的变成了抽泣声。

岳母一直和媳妇说着话，后来发现了我在哭，看了我两眼，出去了。

我一直抽泣，停不下来……

媳妇在整理我的东西，没有看我，偶尔抬起手，擦一下眼角。

后来，媳妇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擦干了眼角的泪，还有快流出来的鼻涕。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一凡一直在玩手机，他可能都没有发现我在哭。

我把一一放到床上，走了出来。

我记不起来，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哭过了。

如果没有媳妇和一凡在，我一定会放声大哭。

我感觉自己没有伤心，也没有觉得难过，也没有为一一和一凡未来太过担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和业力，该经历的一定会经历。

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让我一直在那边哭，一直在掉眼泪，停不下来。

也许一一碰到了我身体最柔软的部分。

一一出生已经40天了。

有时候晚上睡的很乖，有时候很闹。有一天，我从凌晨三点抱着她坐到五点。

一一 那哭声很亮，很大。

我跟媳妇说，一一哭起来，整栋楼的人一定都睡不着。

一一的眼睛很亮，很灵活，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她醒着不哭的时候，挥舞着两个小拳头，小脑袋动来动去的，两条小腿也在使劲的蹬着，一刻也不会闲着。

我最喜欢看她挥舞着小拳头，嘴里还发出吭哧吭哧声音，感觉是和虚空中的空气在搏斗，充满着活力。

一一 刚刚出月，就和我们来到了北京，因为哥哥要动手术，取钢钉。

本来出月要理发的，因为又要到北京，来不及，就没有理。

到了机场，工作人员说，婴儿坐飞机可能会有影响。

飞机起飞或降落的时候，由于大气压力的剧增，会对婴儿的耳膜有压力。

媳妇非常担忧。

机场工作人员建议，在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让婴儿要醒着，吃奶或咀嚼，这样就可以把影响降到最低。

飞机上一一睡得很香，一直都没有醒，降落的时候，媳妇使劲想把他弄醒来，小手都打红了，还是没有醒，让她醒来的时候就又在那边使劲哭。

声音还是特别亮。

北京特别热，又潮又热。衣服一直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一一刚来到北京，不适应，当天晚上就很闹。

我和媳妇都觉得一一穿的太多了。

但奶奶们觉得冷，一一 是穿着棉衣来北京，能不热吗？

第二天换了薄的衣服，就好多了，也不怎么闹了。

一凡手术动完以后，我媳妇商量，给一一检查一下髋关节。

因为髋关节脱位，很可能是遗传。越早发现越好治疗。

结果…………

一一双侧髋关节脱位，我一听，懵了！

媳妇一直没有说话，表情凝重，抱着一一，轻轻的拍着一一的背。

积水潭医院湖里的荷花叶子遮住了所有水面，花开的又大又艳，我们默默走在湖边上。

出了医院，媳妇说：知道这样，就不生了，多受罪啊。

我说：现在就不说这话了，她已然是一条生命了，报恩还是讨债，辛福或者不幸，我们和她都要面对，都要承受。

回到房子里，岳母听了，连说几句：气死了、气死了……

媳妇一言不发，抱着一一，坐在沙发上，做检查时，一一哭的声嘶力竭，检查做完到现在，一直很乖，要么睡觉，要么只是小眼睛和小脑袋动来动去，不哭不闹。

岳母一直在劝说媳妇，一会说应该慢慢会长好的，一会儿说可能检查错，各种劝。

媳妇没有说话，一直默默的抱着一一。

晚上我们去了一凡的病房，媳妇说：会不会检查错了，几万分之一不到的概率，两个我们都碰上了买彩票怎么不中？

我说：面对吧！不抱侥幸心理了。

媳妇说：你说他们长大会不会怪我们？

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都是她的路，该走的都有走，何况我们这么尽力的在努力，他们怎么会怪我们呢？

我又说：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你看你一下子老了有十岁。

媳妇一下子眼泪下来了。

我递给媳妇一张纸巾，说，别哭，病房里这么多人。

一凡一直在躺着床上，完着手机，应该是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还有他妈妈的哭。

媳妇走了，我把四把并起来，放在一凡的病床前，铺了点东西，躺在上面，没有多想，我想自己很强大，可以面对一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于是，很快就睡着了。

做梦，媳妇打电话，声音很虚弱，说，我很饿，很累，你能不能给我送点饭，不管什么饭都行。

突然特别心疼媳妇，我说，马上过去。

早上5点就醒了，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溜达，醒来后那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不知是什么情绪在里面，不是难过，不是伤心，不是悲哀，不是压力……

上班以后，我们找了专家，让一一先带蛙式支具，每个星期做一次B超，观察三个星期再看。

带支具时，一一很乖，带上后就不舒服，开始哭闹，想想如果三个星期不能回复，这么小就要动手术，我心如刀绞。

下午给一凡办了出院。

因每个星期要做一次B超，决定我先回，媳妇和岳父岳母、一凡留下来。

我订了第二天6点20北京到兰州的高铁，晚上要到火车站附近住，吃了晚饭，背起包包，和岳父岳母说，爸妈，我先回。

媳妇抱着一一，我伏下身子，轻轻的亲了一一的小脸蛋，熟睡的一一小嘴撇了撇，像是要哭。

媳妇说：爸爸要走了安！

我没有再看媳妇和一一，走出门，没有回头。

我眼泪又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