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鲤鱼在一个池塘里生活了很久。有一天终于有机会跳出池塘,去外面的世界游览了一番。他看到了人和各种动物,看到了人间的景象,眼界大开。回去后,他经常激动地给池塘里的伙伴们讲,外面的世界好大啊,比我们这个池塘要大得多。一只泥鳅问,有多大,顶得住十个池塘大吗?我爷爷告诉过我,他那个时候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那时候池塘就大得无边无际,有十个现在的这么大。难道人间比我爷爷那时候的池塘还要大吗?红鲤不屑地看了一眼,继续说,那里的人都有两条腿,还有两条胳膊,还穿衣服,晚上睡觉要在床上。哦,人还有胳膊有腿啊。一条老一点的鳗鱼若有所思,想了会说,我这么老了,见过这个池塘里有腿的就是青蛙了。那人就跟青蛙差不多吧。红鲤摇着头,不不不,那不一样,人走路不跳,只有两条腿。青蛙四条腿,还跳哩。老鳗鱼沉吟了一阵,说,如果把青蛙两条腿缚住,再让他用两条腿换着爬,这就是人了吧。红鲤说,人晚上睡觉都闭着眼睛,还要上床。老鳗鱼使了很大的劲,把眼珠子转了几个360度,转晕了,看不见了。说,人睡觉就是我现在这样吧。红鲤说,我说的是人家闭着眼睛,你看你眼睛还越睁越大了。而且,人还会骂人的。骂人,什么是骂人呢,一只小金鱼好奇地对着身边的小姐姐吐了一串泡泡,说,是不是像我这样?
红鲤觉得给他们描述人实在太难了。就说,陆地上面是天空,天空还有鸟,鸟都翅膀,能自由飞翔。有翅膀?老鳗鱼觉得很新奇。但他实在想不起这一生里见过的谁有翅膀。他绞尽脑汁,说,鸟儿,有翅膀,那就是我们的鳍吧。于是他想到的鸟儿都是一条鱼,把两个鳍当翅膀,一大群有长长的鳍的鱼在天空飞。红鲤又告诉这些动物,陆地上还有学生,还有火车。于是爱思考的动物们都费尽心思想象出各种学生和火车的样子,学生都是鱼背个书包,一群一群,火车都是许多条鱼一连串接在一起。总之,红鲤费尽口舌,说得口干舌燥,所有的鱼能理解到的人间都离不开鱼的样子。红鲤觉得很孤独,慢慢地不说话了,越来越沉默,他很后悔出去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创作这个故事的人,一定对人有着极深的了解。一定经历着很深的孤独。这只红鲤,就是他,就是你和我。许多的刻骨铭心,惊天动地,说与别人,都不过是云淡风轻。多少残疾人的励志故事听起来热血沸腾,多少成功者的演讲听起来如打鸡血,多少落后山区失意者的人生逆袭让人唏嘘汗颜,但两三天过后,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因为你不是残疾人,不是那个家徒四壁的穷孩子,不是那个被逼到人生边缘一无所有的失败者,不是那个受了宫刑的司马迁。
红鲤也曾对池塘里的伙伴说,求求你,拜托你,站在人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不要把什么都想成鱼头鱼尾巴的模样,人是圆脑袋,两条腿。动物们费尽了脑汁,想象中的人依旧长满了鳞片,鼓着两只弹珠一样的眼睛。一张嘴就吐一串泡泡。因为只有红鲤到过人间,见过人。只有红鲤的意识里有人的样子。其他听红鲤描述的动物,耗尽脑细胞也不会理解红鲤所说的人的样子。
有时候我们那么费力地给别人讲自己受到的种种不公,讲自己苦难的经历,讲自己如何被朋友背叛,或者讲自己看过的美景享用过的美食,试图让別人理解,这就跟红鲤一样徒劳。
因为知识可以共通,自我体验不可同语。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余,安知余不知鱼之乐?
包括再好的比喻,都无法抵达本体。
所以不要强求对方也喜欢你喜欢的颜色。
不要为任何人设计人生。
不要对别人说你有多痛苦。
不要对孩子说你不努力将来就会怎么样怎么样。
不要对不爱学习的人说你应该这样考虑。
不要对对方说你好好想一想。
不要对不爱你的人说我有多爱你。
哪些人讨厌你,哪些人喜欢你,哪些人视你若无,哪些人视你为宝,其实都不一定因为你有多坏或多好。
或许,只因为在今生今世之外,曾经共饮过一个泉里的水。或者,曾经那个人饮水时,你正好在不远处撒了一泡尿。
珍惜对你好的人,珍惜能与你互相倾听互相陪伴的人。这些真的都是生命里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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