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带我回家

瓦尔登湖带我回家

走近瓦尔登湖,感受它的静谧。梭罗避世索居山林一隅,晨昏聆听湖水的萧邦。他避的是媚俗之世,然而并未断绝民间烟火,时有佳朋来仿,故人来寻,不必有酒,只须一盏青灯,三卷诗书,围坐炉火旁,已然足矣。与中国魏晋时期的风流名士相比,他们离现实生活更近,生发迷人的烟火味。我所神往的就是这种生活,避世而不避友,留一小径,让其温暖走来。

有风掠过双肩,无论冷暖,都是自然的消息。去康科德两英里处,有一湖,名曰瓦尔登,湖边有一木屋,用以盛放思想。梭罗在这里耕读写作,与远道而来的风雨故人促膝长谈。假如客人出奇的多的话,而椅子只有三把,他们就站着谈话,倒也其乐融融。他们注重的是思想与灵魂的撞击,华美而盛大,物质的安逸反而多余。安静的阅读是梭罗打发日子的主要方式。书籍虽不是什么奢侈品,却是通往高贵灵魂的幽径。与大师在深夜对话,自己的思想也会变得纯净,深邃。

在白天与夜晚的交接处,带一撮好风,独上兰舟,划过亲善的鱼群,划过密密的芦苇,看见水底鱼儿自由来去,散淡如佛,心中遂有了空明的禅意。坐在船里,吹响笛子,鱼儿从四处游来,停滞不动,似乎为笛声所迷。离群索居,但不是遁世,他的心里装着炊烟和乡村。每次湖边散步经过村子时,都会远远看见村民高坐在梯子上,身子前倾,大口呼吸太阳的香味,两眼东张西望,恬然于乡村的安静。美丽的孤独也会时时来袭。这时,唯一的排遣方式就是写作。从湖畔和树林拾来的思想早就盼着结束流浪的生活,一心向往雪白的稿纸,及至散发油墨清香的书页。写作集合了瓦尔登湖畔的所有声音,于无声处,流淌成清澈的文字。种豆湖水滨,动物相与邻,自然和谐,不与人争,烤着生命的炉火取暖。木屋是瓦尔登湖的京城,在朴野灵动的郊野卧出一种无为。

瓦尔登湖是人类灵魂的憩园。城市的污染几乎侵占了人类的寂地,使人们丧失了田园的宁静,所以瓦尔登湖便被世界怀念和向往了。它是思想之湖,沉淀着梭罗最纯正的思想。忙碌的工作和学习紧张着我们的神经,偷得半日闲暇,静心聆听,身上每一个毛孔和血管都软了,松弛了,仿佛泡在虎跑水中的龙井茶,缓缓绽放,动作很慢,世界此时同一呼吸,只有沙沙的书页摩挲声;又如莲花之袅娜,眼睛迷离于时间的快与慢之间,虽不清晰,其实那轻松的风,业已吹彻全身的毛孔。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时,走进《瓦尔登湖》,忘却忧伤,宿舍里只有我和台灯醒着,真有一种“相忘于江湖”的感觉。天渐冷了,回家去拿过冬的棉衣,梭罗的书读了一半,于是我带着它回家(或者说是它带我回家也行)。

当我还沉浸在瓦尔登湖的静美之中时,车已经来了。

咸阳塬上雨夹雪徐徐飘洒,地上积水湿鞋。车过咸阳,到礼泉境内时,已能看见地上薄薄地落了一层雪。公路上车行如过江之鲫,雪很难在地面停留,融化成雪水,把312国道洗成一条束在渭北原上的青丝带。青丝带旁的某一个点就是我的家乡。

压抑了一个秋季的天空终于向人间吟出了第一行洁白的诗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公路旁农田里积雪有两指厚,白色的地毯铺向远方。苹果园变成了梨园,春色在梨园里别有风韵。玉树琼枝的果园结满了动人的《沁园春》,无人朗诵,也自有一种潇洒的风流。偶尔会看见几个披风戴雪的行人没入大地纯白的背景。也有在风雪里等车的乡党,没有遮风雪的衣具,雪冠逐渐在头顶加厚。真替他着急,车咋还不来。想起几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我也是在这条路上等车,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没见一个车过来。我和身旁等车的乡党寒暄了几句。正说着话,车来了,我不想一个人先走,而留下我的乡党在风雪里独自等待。他叫我快上车,说长武的还得一会儿。我在不舍中钻进车里。他真是个好人,跟我说了一些朋友也不可能说的正直的话。

风雪叫人思旧。我无端想起和雪有关的情节。

我和朋友从风雪里无声走过,那是距他的家不远的深沟畔。他给我指一条小径,极窄,两边是悬崖,只有这条名曰野狐桥的小径连接两座土台。传说旧时常有野狐出没。凄美动人的名字,比野狐在世间活得长久。

十年前在老家车村时,冬日大雪,无炉火可供围坐,拥一炕棉被,吹牛谝传,听老人讲民国旧事。其滋味甚于国酒茅台。大雪围城了一座农庄,却也制造出许多窑里头的浪漫。大雪深锁的庭院,不怕人来打扰,只管青灯夜读,这样的氛围宜于《水浒》。风雪铁枪,英雄演义。

从雪忆里走出。车已过乾陵,回眸远望,依稀可辨陵冢轮廓,和远近看到的一些冢相比,它似乎更有气度。雪落乾陵,远望,恍若富士戴雪,又大地的一瓣孤乳,倔强地耸在梁山之巅。回望了无数次的乾陵,今天又穿上了孝衣,是在祭祀那个女皇武则天吗?乾陵的神秘和秘密给一场初雪吻得更加撩人。过了乾陵,家近了,也离“渭河桥边不见人,摩挲高冢卧麒麟”的咸阳原愈远了。小城永寿是我的家乡,位于翠屏之阳,泾水之滨,为“秦陇咽喉,彬宁锁钥”,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雪落小城,略显逼仄的街衢一下子空旷了许多,闲逛的人少了,摆摊的收了摊,今冬第一场雪试图唱响一出“空城记”,好攻占人类的领地。槐树们穿上了白色超短裙,头戴素簪,手挽手欢迎这叫人迷醉的初雪。假如说槐树六月花似雪,美艳绝伦,那么槐树冬日则美若白衣道姑,属于绝尘之美。

穿过一个小树林,就到了家门口。头门虚掩,轻轻一推,只见满院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平整地像熨过一样,还像母亲做的麦面搅团。母亲早已准备好了饭,冷得直打颤的我被一碗热腾腾的然面温暖了身子,也被母亲的爱温暖了内心。

一路陪我走来的雪花于此安详平和了许多。这或许是流浪的心回归家园所产生的感觉,一个长期在外漂泊的学子经历了尘世的种种纷扰困惑痛苦和烦恼,心灵的创伤在学校难以抚平,家是最好的疗养地。城市的浮躁围猎我们的安静,人类的诗意栖居是永恒的朝圣之路。由此,我们便可知晓瓦尔登湖的价值所在,以及梭罗卜居湖畔的意义。早已忘记自己名字的古代的风,飒飒吹过我们的树林,而那河流的喧声犹依稀可闻。这就是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带我回家,回到初雪的渭北小城。

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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