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李云茜给陈倾发了一条微信,是一个H5页面的链接,电子版婚礼邀请涵。那天燕郊下起了冬季的第二场雪,地面白茫茫的,脚印在雪地里停留不了半个小时又会被填平,这是陈倾人生中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是不是明年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李云茜又发来一条语音问她去不去?
“去呀!为什么不去,老同学的婚礼自然是要参加的。”话一出口,陈倾又有些后悔,晋明宇并没有邀请自己,昔日的恩爱情人终于要牵着别的女人的手共度余生了,大家也想看看热闹。
爱的状态,不管是进行时还是过去式都与他人无关,与之有关的只有当时在一起的两个人,伤痛与遗憾,惦记和原谅,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别人怀念的不过是大家曾经在一起的青春时光而已。
1°
淅淅沥沥的雨就好像浇在心里,淋得陈倾有点儿糊涂,下得她思绪乱糟糟的,暗自彩排了好久的开场白也跟着掉入了意料之中的客套。
“拿着,我来。”辨别不出语气的声音划破了长久的沉默,似无奈的叹息,又似僵硬的命令,陈倾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不晓得该称作男生还是男人的异性。到底还是不同了,不仅仅只是岁月急急忙忙的给皮肤抹了几分暗沉,眼眸里的疏离同样一览无余。
“还楞着干嘛,非得要淋到感冒才舒心是不是?”话一出口晋明宇才发觉不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些年她真的变了很多,没变的还是那份骨子里的固执。宁可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跺脚转圈,冻得双手通红嘴唇发紫,也不愿意找一个地方躲雨,左手边的KFC分明还亮着。
陈倾对这样的质问深感疑惑,木讷的接过晋明宇硬塞过来的伞,指关节艰难地弯曲,握紧手柄,对方残留下来的余温一点点没入手心,心情似乎明亮了一点点,低头看他,“拉杆坏了,轮子也罢了工,扛不动,只得在这守着” 。
晋明予弯腰提箱子的动作顿了顿,把溜到嘴边上的话吞了回去,独自扛着箱子先走了。陈倾见不到人影才幡然醒悟,加紧脚步追上去。她恨透自己今天穿了一双平日打死也不穿的高跟鞋,鞋跟与地面的撞击声叮叮咚咚的回荡在寂静夜空里,每走一步脚后跟都会传来钻心的疼痛,就像当年她拖着晋明宇扛着的那只箱子独自离开一样。
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总有下一任来抹掉前任留下的点滴,最后连渣滓都不剩。
2°
晋明宇左手支在车窗上,向外抖烟灰,右手摁了摁喇叭,陈倾收了伞,伸手拉后座车门,换另一只手亦是徒劳,心里憋屈得厉害,狠劲儿踢了车身一脚。
直到她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坐进副驾驶,晋明宇才发觉他来接她就是给自己添堵。陈倾倒也不生气,对晋明宇这类人,你越是表现的怒气冲天他越是得逞,你越是无所谓他倒觉得没意思了。
交通广播让陈倾大松一口气,电台里的歌声至少可以缓解两人之间无言的尴尬。不是无话可说,而是离开对方的生活太久,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切入点。
——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或者不好都跟自己无关,他们之间只剩同学关系了。
车内暖气开得足,陈倾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搭椅背上,解了围巾擦头发。晋明宇的烟头早就被雨给淋灭了,车窗关上后烟味还在车厢里穿梭。陈倾揉了揉冻得彤红的鼻子,卡在鼻腔里的喷嚏被突然响起的铃声给镇住,慌慌忙忙地取过座椅背后的外套摸手机,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车子启动了。
“嗯,到了。”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还有什么事吗?”
“我也……想你呀!等我到家再打给你吧。”换作平时,陈倾绝不会对杨逸说“想你”这种话,但现在不是平时,她有点后悔今天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晋明宇发问的时候陈倾正在捡脚下的打火机。
“忘了,我说从我们分开那一天起你信不信?”
“这样背着你的男朋友找你的老情人来接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是我的男朋友了?”不是陈倾不承认,杨逸不是她的男朋友,至少现在还不是,以后是不是很大程度上会取决于今天。
“你们女人都这样吗?”晋明宇没有正面回答她。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薄情又无义。”
“红灯绿灯了。”好一个薄情又无义。
3°
朋友圈里晒吃晒喝晒娃晒家人的人越来越多,小时候的年味在街头小巷的鞭炮声里,长大以后的年味都装进了虚无的朋友圈,看不见听不到的祝福好像更容易表达。真心话就像贴在车窗上的水雾一样,风可以把它吹成泪痕,也可以将它风干,只有用心去看才能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事实上,又有多少人愿意用心去观察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呢?
成年人的世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交正确的朋友,说正确的话,站正确的队,你以为这样就能顺风顺水?不会的。
陈倾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大概是从她主动给客户点第一支烟开始的,她自己也不记得。抽烟之后会发现在这个男人圈子里混好像更容易保护自己,男女之间除了性特征不同,还有什么差别呢?但就凭这一点差别,男女之间的际遇就已是天差地别。
“你这几年谈过几个女朋友?”
“问这个干嘛?”
“我谈过好几个男朋友。”陈倾没有说谎,“但他们都觉得感受不到我对他们的爱。”
“……”
“因为我的爱都在你身上花完了。”说完陈倾又觉得很好笑。
“说爱我的是你,要离开的是你,现在来给我谈情深的也是你,陈倾,你到底想干什么?”晋明宇烦死了陈倾脸上骄傲又轻浮的笑,好像在对他说:“晋明宇,你看你要结婚了又怎样?我一撩你还不是来了。”
陈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回来看他,还是确认他过的比自己好?她现在的行为像是精神错乱的精神病人,好像俩人只是赌气冷战了一段时间,现在是理论和解,全然忘记他们已经分手五年了。
杨逸跟她说,回家可以,但是不要去见他,不用去向前任求证自己最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既然那个时候决定分开自然有分开的道理,尊崇自己的初心。陈倾不喜欢杨逸老是以过来人的口气来对她讲道理,但是现在她却发现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想他。
车子进了主城区,雨小了很多,树上挂满了灯笼,小城的年味到底是浓一些。
4°
“陈倾。”
“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晋明宇看了看她,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烟给自己,又递了一根给她,陈倾先帮他点燃,然后点了自己的。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冷风又灌了进来。
“我以前也没有找你啊。”陈倾吐着烟圈没有看他,晋明宇被她怼得语塞,但他不能告诉她,你找我一次就需要我花好长时间去平静。
“送你回家,还是找个地方坐会儿?”
“你有没有责怪过我?”
“我们到现在再来聊是否有过责怪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你记忆里的少年了,你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送我回家吧,谢谢你能来接我,真的。”陈倾看晋明宇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看她,这是他们今天唯一一次眼神对视,一次就够了。
她不能,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她过得并不好,换过很多份工作,没有一技之长,深夜搜索过很多次他的微信,却没有勇气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快要三十岁了依然没有稳定的感情,就连当初离开家乡想要拼搏奋斗的韧劲也快被磨光了。城市很大,给她的生存空间很小很,身在异乡除了要忍超大份的孤独,还要修炼高段位的隐忍。人生的舍得不是可以先经历再抉择的,当她决定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无法挽回了。
“陈倾……”他停顿了两秒又继续说“我们错过了。”
雨刷器从左边刮到右边,又从右边刮到左边,陈倾的眼泪先是从左眼流出来的,然后是右眼,滑过她的嘴角落到颈窝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当初你稍微哄我两句我也会回来的。”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没有埋怨的意思,话到了嘴边是收不住的。
“因为我们都太骄傲。”他觉得只要她出去尝到苦头就会回头,她觉得只要她不回去他就会追随。
“昨天我给她妈打电话,她还惦记着你。”
“阿姨也退休了吧?”
“她说如果我没有和你分开,我们孩子都可以上幼儿园了,日子也会很好过,又数落我一顿,说我高不成低不就,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岁……”
“你说人生不应该只有结婚和生子。”晋明宇接了她的话。
“是呀。”五年前她跟他和母亲说了同样的话,他还记得。
“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我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挽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们大多数人不一样,以后也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你的与众不同。”
“你真的不是在挖苦我吗?上一个公司裁员,我领导劝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讲的。”
“说明你领导和我一样有眼光。”
聊到这里气氛突然缓和了很多,过去的始终都过去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感情这件事永远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过去的美好贵在稀里糊涂。
“就送到这里吧,我下车走几步就到。”
“你不祝福我吗?”
“祝福吗?我不想祝你幸福。”陈倾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又说“愿我们今后无遗憾吧!”
5°
他们告别的时候互相加了微信,陈倾看到晋明宇朋友圈封面图片,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笑脸,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因为她身后的这个男人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他后备箱里躺着的箱子,装着他们的过去,她把它还给他,他载着它消失在希望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