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撩起窗外的枝桠,投下摇曳的影子,像一双双陌生却又熟悉的手,试图撕扯开沉默的夜幕。我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浮现出那个微笑——带着紧张与羞涩,仿佛晨曦初露时湖面上微微颤动的光。
是她,紫夏。
刘紫夏。
那个曾让我在短短时光里,感受过温暖、惊惶与撕心裂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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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开口与她说话时,我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话出口的刹那,我自己都愣住了。
“老师,你孤单吗?你有男朋友吗?”
她当时正专注地看着笔记本上的资料,眉头微微蹙着,听见这话时,诧异地抬头看我,眸光中掠过几分局促和困惑。
“还没有。你怎么会问这个?挺奇怪的。”她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语气里带着笑意,像清晨被露水打湿的花瓣,脆弱而美好。
“我……只是感觉你好像很孤单。”
话语悬在空气中,我们都一时沉默。可那片刻的寂静,仿佛打开了一扇门。我们开始交谈,从家乡的老街到校园里的小事,从她博士毕业后的彷徨到我年少时不切实际的梦想。
那夜,风微凉,星光隐约,我们在陌生中找到了难以言喻的熟悉。直到时间不声不响地从指缝间流走,直到训练的集合铃声把我们拉回现实。
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慌忙起身,我伸手想扶她,她也不假思索地握住。那一瞬,我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微凉,细腻,像湖水初融。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小跑回车上,直到抵达时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她脸颊染上浅浅的红,而我则在心底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份悸动。
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为她设下了一座心灵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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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我们在去赛事训练的路上发生的事,就在离训练场地不远时,车轮却不合时宜地陷入了泥坑。石刚和我下车推车,紫夏留在驾驶座里掌舵。车轮碾压泥土的吱吱声,伴随着我们合力的吆喝声,最终把车送出了泥泞。
正当我们以为困难已过,车尾却猛地传来一声爆响——“嘭!”
火焰,猝不及防地从排气管处窜了出来,像一条突然苏醒的烈焰巨蟒,撕裂了夜的静谧。
“着火了!快跑!”人群发出惊叫,四散奔逃。
我和石刚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同时冲向驾驶座。
紫夏像被定住了一般,双手僵握着方向盘,瞳孔因惊恐而放大。我拉开车门,探手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半抱半拖地带离那台被火焰吞噬的车。她的身体轻得像风中残叶,直到被我护在怀中时,她才如梦初醒般颤抖起来。
“没事了,别怕,我在。”我轻声说,听见自己嗓音嘶哑却又无比坚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的依靠。
刚将她交给石刚照看时,一声嘶喊撕裂了空气:“救命啊!快救救我!”
声音来自旁边的小货车。透过火光,我看到驾驶座上有个人,双臂被捆成死结,脸上布满惊惧。烈焰正沿着车门边缘蔓延,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来不及多想,我大步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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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内杂乱不堪,水果散落一地,绳索像蜘蛛网般缠绕着那个男人。他手脚被束缚,喘息声已经断断续续。
“刀……有刀吗?”我大喊。
男人摇头,声音颤抖:“找……不到了……”
我环顾四周,焦急地翻找着任何可能割断绳索的工具,却无功而返。烈焰已舔上车内的座垫,空气灼热得让肺部仿佛被烈火揉搓。
就在绝望将要涌上时,我猛然想起——兜里有一把指甲刀。
那是我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它会在生死之间成为唯一的利刃。
我抖着手打开指甲刀,开始一根根剪断绳索。刀刃细小,布条却粗厚,我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撬、去剪。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无法忍受,每一秒都是火焰吞噬生命的倒计时。
“好了!快走!”
我一把推开男子,自己也翻身欲逃。
可就在我跃出驾驶座的刹那,火光骤然爆裂,巨响伴着炽热的气浪席卷而来,将我猛地掀下两米高的土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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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陷入寂静。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混沌的光与影。鼻腔中弥漫着焦灼与血腥味,血液温热而黏稠,从鼻孔缓缓溢出,滴落在干裂的泥土上,漾开黑红色的斑纹。
我听到头顶上方有人在喊:“他在哪?有人看到他吗?”
是石刚的声音,带着慌乱和急切。
然后,是紫夏——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得刺痛耳膜:“求你们,快救救他!他还在下面……快啊!”
我想回应,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不能让他们担心。
我咬紧牙关,伸出手,一点点攀着泥土向上爬。手指被尖锐的石子划破,血与泥混在一起。终于,头探出了土坎边缘。
“我没事……”我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
四周一静。下一秒,紫夏哭着扑到我面前,双手紧紧抱住我。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天蓝色的衬衫已经沾满泥渍,湿热的泪水落在我脖颈处,烧得心头生疼。
“吓死我了……你个混蛋,吓死我了……”她声音喃喃,像在自言自语。
我想安慰她,可鼻腔里忽然涌出更为浓稠的血液,顺着唇角滑落。我抬手擦拭,指尖触到的血,浓黑得像深夜无月的夜空。
石刚脸色骤变,嘴唇颤了颤:“黑色的……血。”
我怔住。脑中闪过幼时听过的那句古老谚语:“若血色如墨,命不久矣。”
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抽离。
我看向紫夏。她也看见了我的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中溢满恐惧与心碎。可她仍强忍着哭意,努力给我一个微笑。
“没事的,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好。”她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像想把我从死神手中拉回来。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那次并肩的夜谈,想到了她下车时握住我的手的羞涩,想到了她那句“你问得挺奇怪的”。
我微微笑了,唇角染着血迹。
“紫夏,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她再也无法自持,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洒落在我胸口。
我想伸手去抹去她的泪,却感到力气正被时间掏空。
眼前的光,逐渐被夜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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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似有细雨落下的声音,呢喃而温柔。
原来,这就是擦肩而过的感觉——明明如此靠近,却只能触碰到彼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