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的高考终于挡不住的来了。
考点设在四中,正是肖友友当年所在的高中。而这里,会是我的福祉吗?我在心中默默向神祈祷。
安排好房间和床位之后,好孩子们都忙不迭的跑到床上去,摊开纸笔,看样子势必要与各种复习资料,再来最后一下子的抵死缠绵。我可瞧不上这种做派。我怕情急之下反倒抱错佛脚。不想再无端触怒神灵,还是让我浪迹一下好了。
用了三天,又短又长,高考才算悻悻不甘的成为过去。永远不必再像把利剑一样悬在头顶,时刻叫人胆战心惊了。考最后一门文综时,我一个劲儿往太阳穴上抹风油精。因为我热的要命,也难过的要命。因为我知道我考得很不好,简直糟透了。说实话不怕你笑话,那时我连含笑九泉的心思都有了。
终场哨吹响时,众生兴奋的击鼓而歌。我没那个心情勉强自己,一个人恹恹的打了一辆车滚蛋了。
想一想那些白天黑夜的含辛茹苦,那些废寝忘食的纸上谈兵,难道纯粹就是为了这三天?难道这三天就足以证明过去300天3000天3万天?还有,当这三天也沦为过去,我们又该怎样去留?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惨败啊!那个夏天的知了,叫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欢,聒噪的简直不堪入耳。我愤怒地爬上屋顶,恨不得把所有的蝉都捏下来狠狠摔死。
整天在屋顶的太阳下暴晒。心情糟糕透顶,人也跟着一蹶不振了。
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是,好歹还能选自己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这个专业跟我的性格不合)。填志愿时我特意远离本地,在幅原辽阔的祖国上分别填了东南西北四个角。结果被离得最近的Y城选中。
这座城市半新不旧,半个世纪前还是一片荒滩,沙砾丛生,荒无人烟。但后来因为堪测出了巨大的石油资源而迅速升级为风水宝地。围绕油田,一个崭新的城市得以迅速诞生和发展。Y城不大,也不风景秀丽,但是富饶无比。坐落于中的P大是省内仅有的三所211工程院校之一。但是我没考上!我能上的只是它一衣带水的远方小姨子,一个三流院校而已,不值一提。我简直羞于启齿。
去报到时适逢学校扩建,到处大兴土木,四下尘土弥漫,建筑垃圾成山成片。可也不耽误招生处人满为患。地方也不小,硬是给挤得毫无立锥之地。
我得承认,不管在哪里,我都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上了大学正经八百要去做的头一件事居然是:谈个恋爱。
不骗你,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姚某明。没错,这是个男的。
那天我正糗在宿舍百无聊赖地翻看过期杂志,听见敲门声顺手拎着杂志,衣衫不整地开门去了。门外站着一个帅哥,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给他开门。
他看着我,有些迟疑,并且若有所思,最后他终于字斟句酌地开口问道:“请问,邓丽君是住在这里吗?”
我的表情就于困惑跟挣扎之间:“你在开我玩笑吗?”
那男的审时度势地看着我,开始慢慢地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这家伙就是我后来的初恋男友。你都想象不到,为了当他女朋友,我干出了多么不靠谱的事情。
要是你跟肖友友一样从小就认识我的话,那么你会被我现在的样子给吓死的。我现在居然在穿裙子!要是肖友友看到我婀娜多姿的模样,会以为我疯了还是怎样。她会当场血管爆裂。
有一阵子我天天穿一条勉强只能遮住屁股的网球裙,不知羞耻地招摇过市。我当然没疯。而之所以敢这么穿,凭的就是从前认识我的人这里一个都没有!姚某明说我穿裙子好看,腿好看。
我也知道我腿好看!所以我总是抢在他前头走。
当然现在就算有人给我一百万现金,我也不会再把裙子穿给谁看。打死也不会再干这种没品味的事儿,尤其是当着肖友友们的面,我怕她们看了会伤心。再说了,像姚某明那样的,估计世上也是独一份的。
他是一种相当散漫的性格,对任何事情都一样。不计较,不拘谨,不殷勤,不迫不及待。你看着他时,他的眼睛似在微笑,可那种倦怠的神情,又好像感觉什么都特别没劲儿,一切都没必要紧张。这样的一个人,日子久了就会松懈,有时候瞧着真教人泄气!
我们同校,而专业是美术则被我认为是他最大的不是。可那是他喜欢的专业,没办法,多亏了它,他才能勉强考上这所破院校。不好的个人经历,使我对一切艺术生抱持一种后天的偏见。潜意识里总认为他也不过如此。总觉得跟他在一起好是好,但却是一种不上进的人生。瞧瞧我,到处都在跟别人要人生!只是谈个恋爱而已,还没怎样,我就这么想三想四的胡思乱想。这样一来,我对他的态度,就显得阴晴不定。结果他说他琢磨不透我。
那天他带我去参加美术系的新生聚餐,在一家新开张的自助餐厅里。虽然开学也不过才几十天,他们之间还是半生不熟,可我一掺杂其间,还是有眼尖的认出来我不是同类。立马有人指着我问:“谁的?这谁的?”
姚某明应声而起:“我的。”
立马把我感动的五体投地。
众人哗然起哄连说该罚。我就拼命的装淑女,特别矜持地说小女子不胜酒力什么的,还撒谎说我这样人素来滴酒不沾,连啤酒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结果他们闹性反倒更大,又要啤酒又要红酒的简直是在拿我下酒。
就我那脾气,牛性十足,装一回矫情还行,时间一长就扛不住原形毕露。我恼了,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走。姚某明连忙拽住我,连哄带求地希望我能给他个面子。
他的性格正好跟我相反,脾气好到几乎没有任何脾气。而这不是互补简直就是互气。气呼呼地看着他不停地喝酒,众人巧设名目来灌他,他一概来者不拒。最后亲眼见证了他反败为胜,把所有家伙全给挡掉——真是海量啊!看得出来,这位同学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我正纳闷平时怎么个练法才能到如今这般千杯不醉,结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就无视路面,一脚下去结结实实趴在地上,摔出很大声响。半天没得动弹,也没吭一声。幸亏月黑风高,只有我一人看到,还不至于引起围观导致颜面尽失什么的。但我笑得差点抽过去,也忘了要装淑女练矜持什么的了,只顾着前仰后合地大笑。等我终于意识到应该停下来问问他有没有哪里摔坏时,还在忍不住哆嗦着笑。他好半天不理我,就那么安静地趴在漆黑的夜里。
我终于开始真正地担心了,但他不理我。最后他嘴唇贴在地上,瓮声瓮气地仿佛在跟地面说:“你可明白我是因为谁才被灌那么多!”
“那又怎样?”我嘴巴转得比脑子快。
“怎样!起码你得扶我起来吧!”他伸出一只胳膊,再次跟鼻子底下的马路牙子说。
于是我伸手去拉他。他重得像头死猪。等他完全站直以后,我才发现他压根就没有喝醉。相反,他神智清醒的很,只是面部微醺而已。还能清楚辨析画室的具体位置。他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去了那里。那可是一块风水宝地——那是在他心里。
瞧瞧这些乱七八糟支了一地的画架,横七竖八的颜料盒子和笔杆子——他压根不知道我顶讨厌这种地方。在我这里,画室只能勾起不愉快的回忆。而他压根不懂,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
他在画室的一头坐着,我游躲在另一头。灯没开,黑滚滚的。按说跟自己的恋人独处黑暗里,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但我却被回忆勾引得烦恼至极。于是我打开门走掉了。
我看上去总是无端生气,整日里吹毛求疵的找他麻烦,还不给他什么解释,让人瞧着莫名其妙,有时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这样跟他在一起,渐渐地言不由衷起来。总是表现得反复无常,情绪化得格外厉害,忽悲忽喜。那人几乎少年老成,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熊样子。可就是这样性格的人最后都能被我气的暴跳如雷。他特别生气,是因为他总觉得我特能胡闹。他认为我无理取闹,又不可理喻——特别强调我在每件事上都这样。
那回他特意挑了一个周末,说要带我回趟母校。他是本地人,高中大学都在本地上(真理解不了这种人)。尽管他事先早跟我讲好,可我还是背着包去了图书馆。我是故意的。
他找到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虽然满头大汗,人看上去倒还挺镇定,也没怎么生气。是啊,他一点都不会生气。就跟有人不会做饭一样,他不会生气。他只是走过来一把合上我手里的书,并替我还回书架而已。
至少我不能在阅览室里冲他嚷,只好跑出来。他背着我的包,站在太阳底下眉头簇着,挺有底气的质问我:“怎么,临阵脱逃呀,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我看了他皱的紧紧的眉头,不由自主裂开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真的心理变态,看到他生气就特别开心,而且是发自肺腑的。于是我说:“好呀,咱现在就走。”
乖乖,你该相信我,我这辈子都没有说过比这更严不由衷的话。
我拉着他的手,在校门口等上双层巴士,两个人跑到顶层一前一后占据了两排位置,随它一路向西。我记得相当清楚,但凡我们一同外出,无论是乘公交还是怎样,从来不会像其他情侣那样并排挨在一起,我们不习惯那样做。
巴士抵达目的地时,整个城市已经灯火通明,华灯初上,心归樊笼。夜来了,我心中突然盘桓起一个大问题,今天晚上怎么过?
我心乱如麻地跟着他走走停停,在被他指引着瞧了那么多的青春纪念地之后,我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质问他:那么,然后呢?
“什么然后?”他一脸困惑。
“然后,今晚怎么过?”乖乖,你真该来看看我那一脸经典的凶神恶煞。“现在,你他妈准备怎么办?!”
我问这话的时候,正是在他母校门口一家小精品店里。那会儿他正趣味盎然地拿给我看一款卡通情侣表。他把它们捧在手里,孩子一样一脸欢喜,乐呵呵地递给我看。我转身走了。
他不计前嫌地追出来,一把拉住我,一脸无奈地说:“我还有认识的女同学,你可以在她们宿舍挤一晚。要是你不喜欢,我们还可以找一下旅馆。”
“旅馆?!还我们?!你以为,这个晚上我会跟你鬼混?!当初出来,你就应该想好如何回去!你可没告诉我你压根就没打算回去!我正经八百告诉你,我要回去,现在,必须,马上!”
你要是非得听实话,那我只好坦白跟你讲,对“性”这东西,我还相当恐惧。尤其是普通的、男女之间的性问题。不是说我还是处女什么的(谁他妈不是从处女那时候过来的啊?),而是说,问题压根就不在这里。
我的初夜……好吧,就是在一通胡闹中度过的。就是离家出走那一年。跟你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干那事儿。不喜欢就是说,我湿润不起来。整个人干巴巴的,一点都打不开。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压根就不想打开。我很讨厌跟人干那事儿——至少不喜欢跟男人干。
但是这种事,你又没有办法痛快解释,只好不痛快地憋在心里。你总不能跟一个你还没有与其发生关系的人说起另一桩有关你在床上如何表现的事吧?这种事情总是令人难以启齿——无论你看上去有多么不可思议。
返校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姚某明分手。
“为什么呢?”好歹他还老气横秋地问了我一句。我可以勉强把那当作不舍?去他的吧,我想他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非想要挽回什么。因为我只是随口说了两次,顶多三次,然后他就点点头走人了。
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后又三天,上文学理论课的时候,我会突然要命地想念他。那会儿能想起的全是他的好,都是他如何体贴如何善解人意如何好脾气等等诸如此类的好东西,——分手以后想起的全是这些破玩意儿,简直就是要人命啊。
逼得我相思成疾、卧床不起。于是干脆伏案疾书,在纸上连篇累牍地追抚往昔,其中不乏痛心疾首的悔悟,大有回心转意的冲动。写完耗时一节课整,费A4纸七张半。
中午碰巧在水房遇到他,就直接把信递给他。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转身接着跟旁边一位虎背熊腰长相也颇令人费解的女人打闹。我是一时间醋意大发还是恼羞成怒呢,反正就是还没等他把信塞进口袋,劈手就夺过来撕掉,然后扔进垃圾桶里潇洒地扬长而去了。
我就是故意的。我可不想被人当作便宜婊子来戏谑。就算这是我想多了,那我也不愿意。我就是讨厌他那副对待爱情的鬼样子。
这段感情从此算是日落西山。
在校内网上输入个人信息,建立个人文档,上传一张最满意的大头照,常于茶余饭后什么的爬上去梳梳“”感情打打字,顾影自怜一下而已。结果发现这根本不是在找乐子,简直就是自掘坟墓。因为越写越愁,后来简直欲罢不能,把自己搞得跟李莫愁似得浑身怨气一脸悲恨——这是自己把自己给洗脑了。发现自己在分手之后格外思念从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失去才知道回味无穷。难道我是在感情当中慢熟慢热的那种人?当别人爱到发光时,照亮不到我。相反,等到我浑身慢慢暖和过来,估计对方已经燃烧贻尽。
没有人会傻到在原地干耗着专心等你。至少我没有遇到过。人们都活在现实当中,所以人们都很现实。所以即便有人跟你说我会一直等你之类的鬼话,你最好也别太当真。别信她除了等你之外什么都不会跟别人干。
我这么整日期期艾艾地在网上凭吊过去,立碑立传地纪念我那失去的爱情时,电脑右下角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但我从来不去点开看,打开也只是为了关掉,就跟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似的,准备遵循古训什么的。
这么意志坚定地灭掉几十个招呼以后,突然发现有个人居然叫——许汉文!居然有人会叫这个名字!这不是很神奇吗?天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是真名吗?”我很认真地问。
“如假包换。”那边说。
“真的啊?!”
“怎么?难道有人拿它注册商标了吗?我不能用了吗?”
乖乖,我猜我的大惊小怪吓到人家了。我赶紧解释:“不是,就是你的名字让我浮想联翩。”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千年前的西湖断桥上,一个名叫许仙的柔弱书生,是如何羞答答地走到白娘子面前与其搭讪……”
“呃,听上去真不错。”那个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