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黄沙漫天，尘嚣千里，让人心情也灰蒙蒙的。恰在此时，传来我三十一年前的学生雷桂芳病逝的噩耗。近两个月前，还和我在微信上商讨孩子读研的事，转眼间就阴阳两隔。虽然加了六年微信，总说有时间了大家聚聚，谁知人生无常呀 ！从此再无相见之日了，怎不叫人痛心?这两日，又阴云翻滚，凄风冷雨，如秋冬之凛冽，似乎老天也为之悲伤。
翻开那几日的聊天记录，言辞之间，尽是她对儿子的殷殷关切，睹语思人，不觉感慨万千，思绪回到了过去。
她是我92年到大荔师范工作后，当上班主任所带的第一届学生。他们是91级的，已上了一年，其实比我熟悉学校。她那时瘦瘦的，高高的，坐在后面，并不活跃。一个晚自习，我去教室检查，推开后门，她正领着大家唱歌，我好奇，晚自习还唱歌?后来才知道，师范和高中真的不一样，开设音乐美术，要求也不低，她唱的不错，口音中带一点方言。细细一听，突然心有点触动，那首歌叫《无名小路》，歌词里有“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我选择了这一条却说不出理由，也许另一条啊小路一点也不差，也埋在没有那脚印的落叶下，那就留给别的人们以后去走吧，属于我的这一条，我要一直走到天涯。”
我从西府到东府，人生地不熟，朋友也不多，教师这职业在90年代初，社会地位是远远比不上工人的。惆怅之余，有一点迷茫，一直在思考，这条路对吗？心里也知道，别无选择，这歌声坚定了我的信心，路是自己走的，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这首歌，让我初次认识了她。
让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突发的事，一个初冬的凌晨三，四点，我在宿舍里睡的正香，有人急促的敲门“李老师，有同学昏过去了”。我吓了一跳，赶紧穿衣开门，跑到学生宿舍楼前，几个男生已经把一个男生连背带抬弄到门外，望着我，怎么办？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连电话都没有，校园里黑漆漆一片，也没想找领导请示。我说，“走，送医院吧。”这时候桂芳跑过来，声音发抖的说，“我也去”。我有点迷惑，“你一个女生去干什么？”她回答，“我是他表姐”，原来有同学也叫醒了她。
大荔师范距大荔县医院有四五里路，路灯稀稀疏疏，朦朦胧胧，似困倦的守夜人打着哈欠。一路上，不要说出租车，除了我们急奔的身影，是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万籁俱寂，只是我们匆忙的脚步引起了几声犬吠。冬日的夜空，寒星点点，寒气逼人。我们心急如焚，气喘吁吁，竟然走的一身汗，桂芳也不例外。她嘴唇紧闭，蹙着眉头，眼里闪着泪光，一脸焦急，但脚步紧紧的跟上，单薄的身子坚定有力。到医院时，学生们个个头上热气腾腾，涨红了脸。
事情的结局自然是一切平安，疾风识劲草，烈火见真金。现在想想，他们都是十六七的大孩子，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勇于担当，怎不让人骄傲。尤其是桂芳，文弱中透着坚强，柔肩担道义，巾帼不让须眉。多年以后在微信上聊起这段往事，她谦逊的说，没想到自己当年还这么勇敢。看清一个人不在于熬了多长的岁月，而在于如何面对突然降临的事。
随后的日子里，发现她确实是一个能干，有担当的女生，只是性格有点好强，心里想着她将来一定会是个女强人。2017年，和她联系上，加了微信，没想到的是，她只是一个小学老师，而其他的同学，从政的，级别不小，教书的，当了校长或进了中学。她淡淡的说，“老师，让您失望了”，我当然不是势利之人，仍然认为她一如既往的优秀。后来才从其他学生口中知道，她早就是省级教学能手，在平凡的岗位，做出了不平凡的成就。我的学生，不论干什么，只要兢兢业业，坦坦荡荡，我都为他们骄傲。
很好奇她怎么如此低调?她说自己生过一场大病，痊愈后，对人生有了感悟。踏踏实实做好工作之余 ，相夫教子，照顾老人，一家人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她很知足。她的朋友圈照片里也能看出，一家人都善良质朴。她老公厨艺高超，彰显韩城男人的能干，他们一起爬山郊游，野外踏青，短暂的生命中留下多少温馨的回忆，让她开心。她儿子的懂事，阳光，在家里勤快的大扫除，在学校里的积极上进，让她自豪。最难得的是，她对两家老人的孝敬，体贴入微，百善孝为先，这也是她最优秀的地方，让所有熟悉的人敬佩。老天不公呀！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善良人。真的希望是老天不忍她受病痛的折磨，才早早的把她带到天堂，只是这骨肉分离的痛，哪一辈子才能补偿?
作为曾经的老师，最荣幸的莫过于学生始终如一的信任。那一年，她孩子考大学，填志愿时犯难了，儿子一心想读医学，而她想让孩子读理工科，好就业。和我商量，我赞同她儿子的想法，路要靠他走，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像当年那首歌里唱的，“属于我的这一条，我要一直走到天涯”。如果父母选择了他不喜欢的路，也许就半途而废。她听进去了，尊重儿子的选择。
这几年她很少发朋友圈了，偶然发过，问有什么好的法子缓解腰椎痛，我建议保守治疗，她说自己就是这样治，只是效果不明显，我说多休息，没事。
她儿子考研后，成绩出来，她又打来电话，和我商量起导师的事。最后她略带愧疚的说，“老师，我上次骗您了，其实不是腰椎病，我是转移了，刚从西安住院回来，现在还在韩城市医院。”我一惊，“几年了?”“三年了”，我们都明白，这一次在西安大医院没有治好，却回到小医院，意味着什么?只祈祷能有奇迹出现。我说，“我和同学们看望你吧！”她婉言谢绝“不要给其他人说，也不要来看望我，我现在被病折磨的，不说您也明白是什么形象”。她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留在大家的心中，实际上我头脑中至今记着的还是当年那个聪明能干的少年形象。没想到短短的两个月后，她就撒手人寰，丢下了相濡以沫的丈夫和牵挂心头的儿子，永别了年迈的父母，亲爱的同事，同学，临走时一定有万般的不舍和无奈吧！桂芳，一路走好！
她的英年去世，让我和其他学生痛惜不已，人的一生中，能够同窗共读，就是一种缘份，在他们最美的年华里，头脑最单纯的时候，有幸相逢、相知，这种友情会相伴一生。我也一样，在学校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能有幸和她们一结师生缘，也是一种造化，珍惜友情，人才活的有意义。愿逝者安息，愿生者保重！听闻噩耗时，曾写一篇词悼念。
江城子 送雷桂芳同学
三十年前聚一堂，如烟事，何曾忘。一夕魂去，天地共悲伤。从此人间不相逢，一杯酒，向天扬。
三尺讲台半生忙，绽丹心，吐芬芳。蜡炬成灰，泪尽熄烛光。纵使化作流星去，悄无声，夜空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