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晨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会见未来丈母娘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即使到了此时他也没有去脑补。

五个小时的车程，生疼的屁股终于离开了那差点就和自己合成一体的座椅，他转头看了看躺在副驾座上还在沉睡的莹敏，些许心疼夹杂在紧张的心跳里五味杂陈。

两天前，恋爱了一年的小情侣，在一个深夜里对着闪烁的星空做了个决定。

“国庆，我带你去找我妈吧，刚好过几天我妈五十，不过不办酒。”

“嗯，你决定好就行，我听你的。”

莹敏的匆匆决定，黎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匆匆决定，匆匆准备，只是谁也没通知家里人，便踏上了旅程，一路奔波而去。

下了车，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黎晨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

他绕过车头，轻轻拉开副驾的车门张了几次口，终于发出了声音轻声说道：“敏，到了，是这不？”

莹敏皱着眉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慢慢地坐起身，看了眼黎晨，然后环视了一遍车头外的环境。

“嗯，没错，这么快就到了啊！”莹敏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紧张，至少黎晨是这么觉得的。

目的地到了，车也停在了该停的位置，来的路上，莹敏已经给黎晨脑补过停车场的位置，也把她家的位置精准定位过。

朝着停车场的身后几排七层小楼一步一步地走去，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在黎晨的心里显得是那么的漫长，而小楼也显得是那么的独孤，就正如他自己。

回家的感觉，也许对于每个人都一样，走路都带着狂风，再也不是弱不禁风。

看着疾步走在前面的莹敏，黎晨第一次知道原来爬楼梯对于她来说再也不是什么难题，更别提平常还没爬就说腿酸了。

三楼，几十层的楼梯，莹敏走得超快，然而黎晨却像爬了一座山，似乎空气稀薄得能让自己脱了氧，大脑里充斥着心跳的声音，容不下任何的外音。

“到了，就这里，门没关，进来吧！”莹敏走在前面，鞋都没换，推门自己就进去了。

门口处黎晨在紧张里还没醒来，还没听清楚莹敏说什么，就只见人已拐进了内屋，留下不知所措的自己，手里提着的礼物也不知道该放哪。

“哎，敏子，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内屋里传来一个女音，听声音黎晨猜想她应该就是莹敏说的嫂子，一个泼辣的女人。

“国庆，放假，所以回来看看，妈呢？”

“她啊，上班去了，没这么早回来！”

“……”

里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似乎把门外的人都忘记了。

黎晨尴尬地放下东西，想着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抽出半天都不响的手机放到耳边。

“喂，嗯，我在，那个啊，我要算一下，你稍等……”这是黎晨对手机说的话，只是手机自始至终屏幕都没亮过。

他悄悄转身，上了三楼到四楼的楼梯拐角处，继续表演着“单口相声”，这一切只为了脱离紧张，逃离尴尬。

“门口那个谁啊？”黎晨隐约听到了莹敏嫂子的声音。

“哦，他人呢？”莹敏这才想起来忘记介绍了，就正如她根本没想过在回来之前先告诉家人一样，先斩后奏是她做好的心理准备。

“他，我男朋友！”莹敏最后在门口看见了在楼梯打电话的黎晨，回头跟她嫂子做了个交待。

“你这丫头，赶紧叫人家进来！”莹敏的嫂子也看到了屋门口摆放的一堆礼物，嘴角自然地带着笑。

“打完了自己进来啊！”莹敏对着黎晨喊了一句又转头进了屋。

尴尬的黎晨耳边的手机还没放下，想着那就再装一会吧，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至少已经有人知道自己了，隐约中他还听到屋里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人家里来人了，说得来者就是自己。

听屋内的声音应该也就两人，还是两个女人，黎晨站在楼梯处犹豫着，因为他知道进去自己也只能是个闷葫芦，何况是女人，话题插不上，他又拿起了手机放到了耳边……

电话里没有声音，黎晨也没有说话，他这样做只为了证明自己电话还没打完而已。

电话没放下，屋里也没有人再喊他，然后楼梯却来人了，一个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成熟的年轻人出现了，他右手叼着根烟也站在黎晨站着的位置，左手拿着手机贴着耳边说着黎晨听不懂的话。

黎晨只知道来者是真的在打电话，而不像自己是假装的，因为电话里传出了他一样听不懂的声音。

突然出现的男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着黎晨点着头，然后把烟含在嘴里，腾出右手往怀里掏出烟盒就递给了黎晨。

突如其来的招呼，黎晨愣了一下，摇摇手表示不会抽。

男人睁眼疑惑了下，然后把烟收回怀里，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在黎晨眼前示意地点了点。

黎晨明白，眼前的人是要告诉他“等一会打完电话跟你说”，只是黎晨有些许困惑，眼前的人会是谁呢？他一点都猜不透……

“嗯，好的，好的，等我回去再说，嗯，再见。”

缓解尴尬的单口相声最终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而结束。

放下电话看着旁人还在电话中，黎晨又一次无所适从，把手机藏进口袋，腾出两手扶着窗台，两眼朝着窗外寻找着下一步的打算。

窗外的冷风呼呼地响，在黎晨的感觉里它们更像一只只嘲笑自己的精灵，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些许时间，终于这份尴尬的寂静被打破了，身边的陌生人放下了电话，也掐灭了烟头。

“很忙啊？”男人朝着黎晨微翘着嘴角说道。

“没，就一点点事。”黎晨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冒昧的称呼。

“嗯，我是她哥，什么时候到的啊？”男人终于表明了身份。

“呃……刚到一会。”黎晨也知道了眼前的人，从窗台缩回的手做出了要与人握手的姿势，却又硬生生的缩回了身侧。

此时的尴尬黎晨自己能感觉的到，他第一次觉得与人握手问好显得这么的痛苦，他第一次为改称呼对方什么而挠心抓肺。

“你还站那干嘛呢？啊，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在黎晨还在思考的片段，莹敏站在门口“救了他一命”。

“嗯，走，进屋说，也快到饭点了，一会一起出去吃。”未来可能的小舅子做出了邀请。

屋里除了两个女人，终于又多了两个男人，然而话却变少了，四人坐在沙发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看啥呢？你们有啥好看的，我给你介绍下，他叫黎晨，跟你说啊这我哥唐总，这我嫂子江总，你叫她女人就行，反正我都这么叫他。”莹敏站起身介绍着其他三个，像玩家家分豆子一般，一粒粒地点清楚。

“嗯，唐总好，嫂子好！”黎晨的脑海里此时就只蹦出这两个称呼，只是话一说完，他就低下了头，红了一脖子，因为他突然想起这嫂子称呼似乎有误。

“嗯，好，你这个丫头，回来都不说一声，也让家里有所准备，连你妈都没说，一会看妈不批评你！”叫唐总男人嘴里说着指责的话，但语气里却尽是关心。

“就是，你说一声，我也收拾下，你看房间乱糟糟的！”女人扫着眉眼也插了一句。

“这有啥好说的，回来就是了啊，又不用准备，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看看老妈，顺便给她过个生日。”莹敏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坐在沙发上的黎晨，挺着笔直的腰，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

“诶，对了，你是做什么行业的啊？”

“我知道，自己有个工作室做平面设计的，刚敏子跟我说了。”

“平面设计啊，这个应该还不错吧！”

“还行吧，反正就是加班狗咯，哥，你怎么样了？”

……

黎晨张开了的嘴一次又一次合上，因为该他说的话都有人替他说了，不该他说的也没轮到他。

瞧着眼前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担心该称呼他们什么，会不会说错话。

瞧着瞧着他就盯上了桌上的橘子，只是没敢伸手，就这么瞧着，他突然发现此时的自己便与橘子命运一般，只是摆设不能动也不敢动……

热闹的场景是他人的，孤寂的世界属于自己。

“嗯”，“对”，“是的”，“还行”，沙发上正襟安坐的黎晨在半个时辰内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词语。

莫名间他觉得楼梯那个位置也许更适合自己，他把头抬高，眼神穿过门，想要瞧瞧门外，只是门口却被几道身影挡住了。

“来了，怎么这么慢？”莹敏他哥听着脚步声，判断着来人。

“嗯，路上这个点不是堵车吗？晚上吃啥呢？”进来的是个年轻人，看装扮应该也是装修行业的，一身的工作装，些许下班没换衣服就赶来了。

来者进了屋，一眼就看到了陌生人，不过他也只是朝着黎晨匆匆一眼，也没问是谁，自然也没人告诉他。

“唐总，其他人呢？”来人扫了一眼屋里，没看见其他外人。

“都在饭店了，我们也出发吧！”莹敏他哥朝着黎晨回答着来者的问话。

黎晨点了点头，慢慢地起身，站直之前还瞧了瞧其他人的动向，生怕自己唐突了。

起了身，跟在几人身后，出了门，走在大街上，紧张的气氛在人群里少了很多，黎晨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可爱，因为他不用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

饭店就在离出发地不远的地方，一座三层小楼，古色古香的装修。

“看起来还不错。”黎晨在内心里说了一句，些许是真的饿了，又或者眼前的小楼给了黎晨一丝的熟悉感，毕竟做设计的与美总是会多那么一份亲近。

又一次爬了楼梯，上了二楼，拐进了一间包厢，黎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找到位置坐的，总之屋里一双双“侦探”眼睛把他扫视得六神无主。

“给我老妈留个位置，一会下班她直接过来。”莹敏的哥跟他的爱人江总交代了一下，就出了屋门。

唐总很忙，他忙着去点菜。

江总很忙，她忙着腾椅子留位子。

莹敏也很忙，忙着跟熟悉的人打交道。

黎晨也很忙，他忙着点头，忙着回应着一句句自己根本听不懂得话。

这一切应该怪谁，谁都怪不了，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介绍自己，似乎他们谁都认识谁，也顺其自然地以为黎晨也是自己人。

桌上的茶水来了，黎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角色，那就是给大家倒茶，至少不会让自己太尴尬。

这一切都等到莹敏他哥回来，落坐上菜之后才改变。

“嗯，给你们介绍下，这我妹就不用介绍，你们基本都认识。”唐总站着手指着莹敏介绍着。

“他，黎晨，我妹男朋友，从榕城来的。”唐总指着黎晨微笑地介绍着。

“哎呀，敏子有男朋友了啊！”坐在角落的一个胖家伙賊賊地笑着说到。

“原来是男朋友啊，我刚还以为谁呢？对啊，什么时候的事啊，上次还跟你哥说要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呢？”刚在莹敏她哥家见过的家伙应和了一句。

“你看你看，天天跟我说没男朋友，这一下就冒出来，你这丫头片子。”

“对啊，上次我还问你，你说没有呢？”

“敏子啊，你这男朋友做啥的啊！”

“……”

好吧，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黎晨也没想过会是这个场景，此时发现自己似乎又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透过手中透明的茶水杯看见了正对面空着的位子，他知道那是留给自己未来丈母娘的位子。

紧张，坐立不安，是他此时最大的感受……

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让黎晨越发地紧张与不安，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崩着，既期望着那个椅子上早点来人，又害怕真的来人。

看着桌上转盘转来的橙汁，他匆匆地在透明的杯子上倒满了一杯，然后端在手上即不喝也不放下，至少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感觉不会那么无助与孤单。

“哥，妈刚是说在回来路上了吗？”

“是啊，刚刚我打电话问过了，要不你再打个电话问下。”

“好！”莹敏说着话就拿起桌上的手机，划开了屏幕。

只不过电话还没拨通，门外就走来了一人，黎晨也看到了来人，一名打扮得很朴实的中年女人。

淡淡的笑容，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至少给黎晨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

“阿姨”"阿姨”……很多人站了起来，一通的称呼在黎晨耳边响起，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张了口喊了一句，不过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喊了还是没喊。

“妈，我正打你电话呢。”

“嗯，刚事情做完迟了一会，你们怎么还没上菜呢，不要等我，哎。”

“嗯，妈，你先坐我去叫他们上菜。”

未来的丈母娘来到了空坐上，移着椅子扫了一遍众人，然后停在了黎晨的身上，一边说：“大家都坐，干吗呢，坐坐坐。”

大家陆续坐下了，未来丈母娘也侧身坐了下去，黎晨是最后一个落坐的。

“妈，他，黎晨。”

“呃……阿姨好！”突如其来的介绍，让黎晨束手无策，活像一只在黑夜里被灯光照射住的泥鳅，涨红的脸只憋出这几个字。

“嗯，好！”未来丈母娘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语气里还带着不高兴。

不过这能怪谁呢，假如换作你，你养大了二十年的闺女，突然有一天在不打招呼的前提下带回一个陌生人，说这可能是你未来的女婿，你会怎么样呢？

只是当时的黎晨不懂，莹敏也不懂。

未来丈母娘的眼神打量了黎晨好几回，可是黎晨却再也没敢抬头正对她一次。

直到菜上桌了，这种尴尬才相对结束了。

礼让，敬酒，成了饭桌上另一道风景。

黎晨夹得每一口菜都显得格外地小心翼翼，放在眼前的饮料一口都没敢动。

“那个，黎晨对吧，你还不敬你未来丈母娘一杯？”突然有一句话在饭桌上直面了黎晨，是谁说的黎晨不知道，因为他至始至终没敢抬起头去观察别人。

但这句话，他听进去了，自然也就不能假装听不见，他伸手端起了杯子，用脚背挪了挪椅子，站了起来，直着身面对着未来丈母娘说：“阿姨，我敬你一杯。”

“什么阿姨，你还叫阿姨，你应该叫妈了。”说这话的声音跟刚才叫他敬酒的声音是一样的，他朝着声音的去处，终于看清了人，就是那个坐角落的胖家伙。

“呃……妈，我敬你一杯。”黎晨的第一次称呼，从阿姨到妈，就几秒时间。

“……嗯！”未来丈母娘回应的时候，黎晨分明看到了那眼神里的无奈和不知所措。

这一声“妈”，自从那一天之后，成了真，人生的尴尬就在第一次称呼开始而成了美好的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