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幕下，坐在院中，那棵美人蕉伸出的巨大叶子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凉棚，大大的蕉叶如美玉般光润无比，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小肥卧在蕉叶下睡的正香。

桌上紫砂壶中袅袅的雾气蒸腾而起，弥散在夜空中。

阿茶想起小时候总是抱着紫砂壶偷偷灌满汽水边喝边笑，甚至还哼着小调歪在阿婆的躺椅上摇啊摇。

如果眼前笼着的的白纱也能如这般随风散去，那该多好。

“阿茶，有些事，是早已注定了的。”阿婆摇着蒲扇，慢慢开口。

“阿婆”阿茶放下茶水，有些凄惨地笑笑，月光映着她无神的双眸。

“既然他们知道我天生就有眼疾，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世上？”

我只是看不清而已，我只是眼睛太累了，我，我只要好好休息，一定会好的，医生说的都是骗人的，阿茶才没有被他吓到呢……

从那之后，阿茶不再喜欢开口说话，不再喜欢嘴角上扬的微笑，淡漠的忍受着自己愈来愈差的视力。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为什么把她带来这世上，当她处在最好的年岁时再来告诉她，她要失去光明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存在，是多余的吧。

“阿茶”阿婆叹了口气“阿茶，你父母，他们是在乎你的啊。”

“在乎我？”阿茶苦笑“既然他们在乎我，为什么缺席我的童年？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学骑车，这些时候，只有阿婆你陪在我身边，他们哪儿去了？”

“阿茶”阿婆慢慢开口，“阿茶，那你可知道，天生有眼疾的你，为何拥有十几年的光明与清晰？”

为什么从小她就喝各种各样的药茶，为什么父母接自己回去时满是欣喜的望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在家里父母总是小心翼翼的千百般护着她的眼睛，甚至……甚至每天睡前妈妈的按摩，那双手像羽毛般柔柔地覆在她的双眸上……

回忆在脑海里密密麻麻敲打着阿茶的神经。

“他们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多给你十几年的光明与快乐啊。”

“阿茶，眼盲了并不可怕，因为还有耳朵去听，还有鼻子去闻，还有双手去感触，世界的大门并不会因此而对你关闭。“

“但心一旦盲了，看不到那些爱你的人，你爱的人的模样，听不到他们的温柔叮咛，感受不到他们的温暖，就像是给自己判了死刑，自己抛弃了自己，才是真的盲了啊。”

“阿茶”阿婆摸摸阿茶的脑袋，慈爱地笑。

“还记得你小时候养的小蝌蚪吗？”

阿茶当然记得，那时调皮的自己在池塘捉了几只蝌蚪放在鱼缸里来养，某天她忽然哭闹着问小蝌蚪的尾巴掉哪里去了，甚至还怀疑是小肥这只猫干的。

“阿茶，人啊，就像那蝌蚪，要长大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成长啊，就是逼着你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受伤，跌跌撞撞地坚强。

阿茶，坚强起来。”

“阿婆”

阿茶伏在阿婆的膝上，抬头笑了，双眸闪着晶亮，如小鹿般纯净温顺，“我懂了，阿婆。”

就像回不去的小时候，再也无法踩着阿婆的脚印去采茶，再也无法背着小背篓细瞧哪片茶叶发了芽，再也无法披着蕉叶在泥巴小路上留下一串嘻哈……

再也无法寻回光明，但只要心里是有光的，又何妨呢？

既然视力已经日渐衰弱，不如多看看，多走走，多去看看世间繁华，十里桃花。

多珍惜眼前，不要盲了自己的心。

至于过去，努力过拥有过，又何必把失去挂在心上成为束缚自己前行的枷锁呢？

“阿茶再也回不去了，但未来更美好，对么？”阿茶轻声问。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坐在这树下，抱着小肥想着明天就傻傻的笑了，抬头望漫天星辰，那么近，繁星轻轻亲吻脸颊，阿茶从不敢伸手去碰，怕惊扰了这漫天的温柔。

像是谁眼里的温柔。

五

回去的路上，阿茶望着车外弥散在阳光中的青绿，缓缓闭上眼。

那泥巴小路旁，阿婆顺着梯田慢慢采她的绿茶，那香甜顺着小路然后绕回家，小肥在门口懒懒的摇尾巴，小女孩捧一杯绿悠悠的茶水想着阿婆说的茶碗洗过后记得要反复的擦，那脸上的微笑迎着阳光绽开了花。

那回忆把时间凝结成一幅画，怎么舍得擦。

阿茶悄悄扬了扬嘴角。

谢谢你，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