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骑行札记》札二:雅安(欲速则不达,脚伤复发)

        到了客栈,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主要原因是走错了路,跑到蒙山上去了。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对,到了雅安了,为什么还要爬山呢?与我第一次的路况截然相反。问了身边的一位乡民,他说:“你走错了路,需要原路返回,走大路。”

        听到这句话,我当时心里就崩溃了,并且泄了气!“原路返回,我从不走回头路”即使这样我也不听劝阻,继续往山上爬,心里一直跟自己较劲“我就不信了,这个山有多高”。爬到半山腰,此时天色刚刚拉上黄昏,如果继续往上走的话,路非常难走,目测陡的很,不宜独自上山。这时,脚也使不上劲,右腿膝盖发力会有些隐痛。我似乎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旧伤可能复发了,那是泰山国际马拉松留下的病根,一直未痊愈。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下山可能也困难,于是赶快给客栈打电话,请求救援。


        这是骑行的第一天呀,差点输给了自己的一条腿!


        到达雅安的时间是八点钟,六月的雅安天黑是九点半左右,还有十七公里到达客栈,这对我来说完全没有问题。我为了赶路,尽快到达客栈,我加快了踏频,走了另外一条陌生的路,这便是我慢慢接近死亡的地带。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两三公里时而有户人家,时而有个村镇,时而却是山谷密云,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水泥路,凹凸不平的土路,颠簸的我屁股生疼!因为今天已经骑了一百三十多公里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可能就要发生了。我突然之间,闯入了一片陌生的领域,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山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乡村家狗对我疯狂的叫唤,应该有三只狗。我瘫坐在地上,把自行车随意放倒于地上,没有兴趣理会他们。内心崩溃到了极点,绝望、失落、孤独,在那一刻,彻底涌上了心头。坚强、倔强的我流下了止不住的泪水。我开始反思这趟旅程的意义在哪?为了什么?写书,成名立腕,还是单纯的为了骑车,炫耀自己的经历等等。或许,还有其它深层次的原因?理想在绝望的那一刻,会变的不堪一击,甚至会逃避!我伸了伸腿,揉了揉膝盖处,突然意识到:坏了,我彻底完了,旧伤可能真的复发了。坐在地上,尝试着慢慢伸展大腿,似乎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这简直对我就是当头一棒!彻底完了!因为曾经跑步半月板损伤过。我特别的无助,沮丧,就目前而言,可能我要放弃此行了.......


        为了发泄,我对着漆黑的夜空破口大骂:“贼他妈的骑行,不争气的腿呀!跑出来受这罪干什么,贼贼贼!”


        我想安静一会,但是家犬对我还是不依不饶,伺机试探我的情绪,汪汪大叫个不停。我干脆躺在地上,装作死亡的样子,它们这才收敛了许多,似乎是对它们构不成威胁,而我也缴械投降,这才放过我一马。当它们不对我撕咬的时候,我又感到了害怕和恐惧,周围寂静的诡异和出奇,仿佛一切恐惧都沉寂在黑夜里的潜伏中。我突然更加的害怕这种寂静,失去与狗对峙的心里占据,静下心来才发现是狗一直陪我驱逐内心的恐惧感!突然之间,我渴望狗的旺叫,哪怕是随意的一声叫唤,也会让我感受到一种安全似的保护。


        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望着天空,漆黑一片,万簌俱静,寂静的山谷闪烁着几户灯鸣的人家。狗一直叫个不停,我开始下山,停留到一处比较好找的救援地点,等待着救援。那时天已深寂,由于骑了一天的车,衣服早已湿透,大风吹了又干,干了又湿,又冷又饿,我躺在地上,能感受到冰凉的寒气通过土壤浸入进皮肤里。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想回家,出来遭这罪干什么?为我冲动的心感到不值。有种想把车子扔了,回家的打算。管他什么梦想、理想,就只想找张床,洗个澡,然后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内心只想尽快忘掉眼前的困境和无助。但是我的脚伤似乎感觉到有些加重,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也是我最担心和畏怯的心里负担。我扶起自行车,站起来打个几个趔趄,踉踉跄跄的骑着车下了山。


        整个蒙山都被漆黑的猎夜所笼罩,唯一的光源点便是山里居住的几户人家。夜死寂深沉,感到一种窒息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带给我的是一种逃离。路边茂盛的核桃树,田野两边生长着沙沙作响的玉米地,中间只留下一个人仅可通行的水泥路,连一盏路灯也没有,蟋蟀在黑夜里的草丛里鸣叫,杂草丛中盘踞着一条黑色的蛇,丝丝的吐着信子。漆黑的山顶,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咕咕咕喵......”声音短促而尖锐,空旷的山谷回荡着幽深诡异的鸣叫,脖颈的后背莫名多出一阵冰冷的汗渍。走在这样的山区小路间,人要是没有一点勇气,内心便会被周围寂静的一切所吞噬。


        在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终于结束了这段艰难的救援之旅。坐上车的那一刻,身体似乎轻松了很多,犹如见到至爱的亲人一般,温暖至亲,给我那颗冰凉的心增添了少许温暖。在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得知,前几天也有一位骑友困在了山上。当时下雨,救援车上不去还打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救下来。回来的路上,客栈老板给我指了指蒙顶山的方向。说:


        “幸亏你给我们打了电话,不然这整座山都是你今夜需要爬的。晚上山路崎岖,没有路灯,全是起伏路段,到了山顶又要下,下来之后还要爬,反复三次才能下山。你看那个方向就是碧峰峡,从那下山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到了客栈肯定十二点多了。你应该是幸运的,比起之前的那位骑友好的一点是,你没有继续往山上爬,不然今晚肯定折腾到很久才能下来”


        听了客栈老板的话,我应该值得庆幸,还是收获了一次教训。至少我逃过了一劫。但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入住他家客栈,也不至于我受此劫难!责怪自己,也想把责任推卸给他人。好了,不谈那些不开心的,都怪我自己想走捷径,抄小道尽快到达客栈。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怪我太贪心,欲速则不达。


        但凡一切苦难的开始,皆是一种瑞祥的好兆头。人生的路太直,命运会嫉妒,因为天嫉英才,太弯又难以攀登,只有摔过几次跤,才会一帆风顺。


        经过这件事情,我总结出经验和教训:有的时候不能听导航,也不能抄近道,欲速则不达。因为导航选择的近路,只看距离,不看路况。为了避免此次情况的再次发生,我们商量,客栈老板在路口立一个牌子,以免后来人走错了路。


        晚上炒的菜,特别的咸,说是故意多放的盐。骑了一天的车子,身体的水分肯定流失了不少,钠离子也随之流失掉了。我擦了擦额头,一把袖口抹去全是白色的盐巴。一点不夸张,雪白雪白的一层。如果正常人体内的盐分缺失过多,就会导致四肢乏力,电解质失衡,根本就使不上劲,仅凭毅力是很难支撑下去的。当精神里的意志调动肉体里的运动之时,懒惰总会在一个人最疲惫的时候出来作怪。精神再怎么坚持也敌不过肉体的懒惰和罢工。


        谈一谈从成都到雅安这段147公里的路程吧。这段距离,需要简单练习一下自己的踏频。踏频非常的重要,可以说在之后的路程中非常有必要提醒一下。老手可能有经验,但对于新手来说,这直接关乎到你之后的路程,也可以说是爬坡的技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踏频,在骑车过程中尤为重要。我看到很多骑友都是用大盘骑车,其实这是非常伤膝盖的骑车行为,我一般只用中盘骑车,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坚持我的骑车姿势。


        这段距离,对于老手正常发挥基本可以安全抵达,也可以称之为“休闲骑”。对于新手来说,就这个数字就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但有些新手会特别的惊喜和激动,甚至有些亢奋。可能有些人会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两次骑行川藏的经历可以告诉你新手的挑战主要在哪。


        第一:第一天,有些人没有骑过这么长的距离,首先是对自己打个问号?

        第二:会有冲动的,暗自窃喜,寻找刺激,挑战一下极限。这样的人,不乏少数。

        第三:这种人就更加离谱了,之前没有一点骑车的经历(长途)和体验,以及相关知识和训练也没有。在这群人眼中,骑车谁不会。是的,说的没错,但是真正会骑行的人却少之又少。这群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基本都是一时兴起,或听到一句话,或朋友的怂恿,或实现伟大的梦想,全然不顾身体允不允许的情况下。今天从自行车店买一辆车,或者物流发一辆车子到成都,明天就壮志豪情的出发了。虽然精神上踌躇满志,但是肉体上却懒惰的就像一头猪。


        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能有些人会反驳几句。那我就第一个来当这个恶人吧,随你们畅言,而我全部照收。在这里我分享一个故事:


        2017年墨西哥普埃布拉举办了一场50公里的马拉松越野赛,冠军得主是一名22岁的印第安塔拉乌马拉部落的女子。她就是玛丽亚·罗列娜·拉米雷斯。这名女性在比赛中击败了12个国家的499名参赛者,并以7小时3分钟跑完全程。更让人惊叹的是她与其她参赛选手昂贵、齐全的装备以及补给不同。她穿着简单舒适的裙子,带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及一瓶水。她的跑步鞋是用汽车轮胎加工而成的一双凉鞋!在众多选手中脱颖而出,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日常工作是一名:牧羊人。每天放牛羊需要跑10—15公里。据BBC报道,这个部落的人们奔跑能力著名,从童年起,他们就开始学习跑步技能,速度快且耐力强。并且,跑步是他们文化中的一部分,每到宗教礼仪期,他们就要举行跑步竞赛。


        由此可见,装备与之一项运动的喜爱程度和成绩似乎关系不大。只有把一种爱好当作每天必修的一门课程,这项运动才会融入进自己的生活里,甚至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修饰,理所当然便成为了一种认识。提醒一句:再精良的装备,在川藏公路面前,都会失去它昂贵的价值。保持锻炼,坚持初心,恒久的耐力,这才是一颗骑行者的姿态。我之所以喜欢骑行,是因为它没有路况的要求,从蹬上自行车的那一刻起,便可以去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我应该也算是一名新手,因为一年半的时间没摸过自行车了。这是第一天骑车,感觉身体的零部件都有些生锈、陌生。我第一次骑行川藏公路的自行车丢了,前几天从我朋友那里借来一辆自行车,21速,不支持快拆,前后V刹,这就是我此次自行车的情况。这辆自行车是我朋友从二手车市场以300元购得,被我借走,临走时还说:“这车我不要了,送给你,去完成你的梦想吧”。


        自从借来这辆自行车,仿佛如获至宝一般,犹如娶到了新媳妇一样。认真仔细的分析车子的配置,磨损程度以及需要改装的地方。这辆老款式美利达自行车,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前叉减震坏了,并且伴有烦人的响声;几乎都认不出哪年的款式了,刚开始骑车的时候,会有些陌生,生疏到自行车拒载我似的。就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而我同样也对它不满足,并且第一天就换了备胎。我与偶遇的一位骑友在浦江县附近相遇,一起坐在树底下聊天,吃西瓜,就听到轮胎“爆”的一声爆胎了。我用修车工具把轮胎卸下准备补胎,才发下轮胎轻轻一搓就是一个洞,根本无法补!原胎陈旧腐烂没法用了,我直接扔掉了。自行车也有脾气,可能是对我的警告吧!自行车的磨损、折旧以及抗压能力,都是经过时间的洗礼才会慢慢体现出来。而我把它骑出来,并且是长途骑行,难免出点问题也是正常的情况。


        对我而言,当一个人长期骑一辆自行车,你会对它有某种特殊的情感在里面。这是一个人与自行车发生的特殊关系,即:整辆自行车的轻重、把手的感觉、刹车的软硬、座椅的高低、配速的快慢、前后齿轮的声响、变速以及发力的磨合、车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甚至整辆车一丝半点的瑕疵,都会影响到一个人骑车的体验。反正我对自己的自行车有种特殊的感情,它的脾气和秉性,我都一一了如指掌,这或许就是一个人喜欢骑行的原因吧。但就我借来的这辆自行车来说,目前还是陌生的,起码我骑起来不习惯。


        自行车就是你的伴侣、双腿以及双眼。它带你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自己却不吭不响,任劳任怨,默默支撑着一个人的梦想。所以我更应该懂得爱护它、保养它。一个真正的骑行者,你只要细细观察他自行车保养的新旧、链条的锃亮程度,以及车架缝隙间的尘土,基本就可以判断他是一个骑车者还是骑行者。我每次骑行回来,都会把自行车冲洗一遍,更夸张的是我害怕自然晾干会生锈,用吹风机吹干了整辆自行车!我朋友嘲笑我说:“你疯了,第一次见有人用吹风机吹自行车”。那是你不懂那份真挚的感情,当你不把它看作是一堆废铁的时候,它才会展现出温柔的一面,似久别重逢的恋人,难舍难分。在城市里,如果很久没有骑车出去旅行一次,并且是那种长途骑行,一整天的行程,我的生活似乎就缺少了一份亲近自然的纯真。


        对于我来说,骑车的那种陌生已久的感觉还需要慢慢找回来,找回状态。身体也需要慢慢恢复,今天身体零部件的各种症状都出现了。屁股疼、肩酸、腿疼、脖子痛,尤其是双脚后筋僵硬的生疼,还有我那不争气的膝盖!尤其是腿部,撕裂的疼痛,每走一步都会把筋骨掉一层皮,更别说坐在自行车上骑车了。脚下随着车盘的转动,脚腕还要运转发力,这就给整条腿又承受了一层压力,并且重复忍受这种煎熬。


        骑行,对于许久未曾行车的人而言。这种肉体上经历的折磨,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才会慢慢适应这种劳动强度。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电灯早已关闭,熟睡的房间里时不时的响起酣睡的声音,而我却一直无法入眠,即使我早已累的筋疲力竭,但现实却让我重新思考了这次骑行的意义!我辗转反侧,整间房子里除了呼噜声就是我不停制造翻床板的声音。我想了很多,很多,具体已经记不起来了。为了后面的行程,基于目前的现状,所以决定休整一天,慢慢接受接下来的挑战。欲速则不达,该来迎接的困难,一个都不会少,而我能做到的就是坦然面对、并且接受这一切。好坏,我照单全收。


        现实对我开了一个玩笑,肉体上的伤病似乎不允许我踏上这次远行。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眼前回想起了临走之时的倔强和冲动,是什么给了我勇气和自信?是什么让我毅然决然的踏上这趟旅程,又是什么让我重新骑行川藏公路?


        该怎么办,等明天吧!一心只求奇迹可能发生!


        后来回想起,如果那晚不是疲劳,我肯定会彻夜不眠。面对黑暗的房子,我似乎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抉择着坚持还是放弃.......我想起了柳青在《创业史》中说过的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人活于世,对于每一件事情的开始而言,坚持很困难,但放弃却很容易。这是我走完川藏公路回来后悟到的一句话。人曾经都会怀疑过自己,动摇过心中坚定的理想,甚至自我否定过;但不能因为一次的挫折和失败,就此放弃了曾经想要到达的地方。这也未免太轻易言败了吧,绝不能成为这样的懦夫,我要把内心潜意识里存在的负能量打败。即使摧残了肉体,我也要像大自然生存的动物一样,孤独的舔舔伤口,然后重新站起来,帮我继续完成这趟骑行。我要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就只能靠我独自去完成。偷走你坚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悄悄选择了放弃。


        第三天,我选择做回命运的主人,而不是他的仆人,我要把命运牢牢捏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放任逐流。第二天,我比初升的太阳起的还要早,一个人徘徊在孤寂的清晨里,等待着黎明。腿脚似踉跄,似瘸拐,从驮包里拿出笔和本子,在菩提树下写札记,透过山庄云雾缭绕的竹林,提笔漫想到罗曼·罗兰在《米开朗琪罗传》序言中说过的一句话: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 

        ——20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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