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在耳畔浮起时,我正站在公园入口的石阶上。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琥珀,裹着松针与槐花的清苦气息,将石阶上的青苔晒出淡淡的金边。手中的旧书被晒得微微发烫,扉页间压着去年秋天拾的银杏叶,此刻正散发出被岁月焙干的芬芳。
绕过紫藤垂落的月洞门,整片湖便舒展在眼前。湖水像是被阳光煮沸的翡翠,泛着细碎的金色波纹,将岸边的垂柳揉成晃动的墨影。我沿着青石小径徐行,木槿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带着午后特有的倦意。拐角处的木椅尚有余温,某个戴草帽的老者残留的体温,与木纹间渗出的松脂气息混作一团。
湖心岛上的白鹭忽然振翅,雪色掠过水面,惊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这惊动仿佛某种秘而不宣的暗号,睡莲们次第舒展蜷缩的花瓣,露出鹅黄色的花蕊。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花瓣,在浅绿的水面投下流动的琉璃光影。远处的芦苇荡里传来细碎的响动,许是某只翠鸟正啄食昨夜凝结的露珠。
我坐在临水的青石上,看阳光在书页间游移。文字在光斑中忽明忽暗,恍若游弋的金鱼。凉鞋浸在沁凉的湖水里,忽然有细小的银鱼来啄脚踝,痒痒的触感让人想起童年溪涧里的嬉戏。对岸的老者正在写生,画板上流动的油彩与真实景致交叠,像是现实与虚幻的夹层。
云影掠过水面时,整个湖忽然换了副面孔。墨色的云絮沉入水底,将游鱼的鳞片染成铅灰色。风起时,满池睡莲开始跳圆舞曲,翡翠色的裙裾翻卷着,露出浅粉的衬里。雨滴初落时在水面敲出细密的银环,继而织成朦胧的纱帐,将远处的石桥与凉亭晕染成水墨小品。
雨脚渐疏时,彩虹已斜跨湖面。水汽蒸腾中,蜻蜓们重新开始编织交错的航线。卖棉花糖的小车吱呀着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粉色的糖絮粘住几片未及飞走的雨珠。长椅上的老人收起写生簿,画纸边缘还粘着半片被雨水打湿的紫薇花瓣。
暮色初临时分,晚霞正在西天调制胭脂。归巢的燕子剪碎湖面的金箔,游船拖着长长的尾波驶向暮色深处。路灯次第亮起时,湖面倒影忽然多了几串摇晃的橘色珍珠——原来是夜钓者提着马灯来了。他们的钓竿在暮色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银色的鱼线缀着星子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我起身时,发现旧书里夹着的银杏叶不知何时飘落在水面,正随着余晖的残影缓缓漂向湖心。暮色中的湖水泛着幽蓝的光,将白昼里所有的光影与声响都温柔地收纳,如同母亲合拢珍藏孩子涂鸦的檀木匣。归途经过紫藤花架,夜露已悄悄凝结在垂落的花串上,像是白昼未尽的话语凝成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