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再回来的时候又恢复到今天刚见到他时的轻松状态,并叫服务员给我上了一杯我之前想叫的卡布奇诺。
“刚才说起严雅婷,我想起来她曾经跟我说过关于伊萨卡岛的比喻,我很好奇你找到你的伊萨卡了吗?你是否愿意聊聊这个话题?”我小心地试探着。
“今天叫你来就是来聊天的,自然没有不能聊的话题。”丹尼尔温暖地笑了,停顿了一下,他说:“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我很好奇他会问什么。
“你这一生中最大的理想是什么?”丹尼尔一本正经地问。
这个问题很少被人问过,只有一洋曾经关注过我的追求,但他也没这样问过。我思考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内心的安宁与平静。”
丹尼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这几个单词,接着问:“你找到了吗?”
今天讨论的话题有些严肃,于是我又认真地思考后,肯定地答道:“我一直生活在理想之中。”
“你是一个很清醒的人!所以,你的人生乏味没有关系,因为你的目标并不是不乏味。”丹尼尔总结道。
“有道理!”他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立马表示同意,然后追问他:“那你呢?你这一生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永远保持燃烧至死的激情。永远保持冒险者的姿态。”丹尼尔坚定地讲,双手交叉环抱。
“那你找到了吗?”我问。
“我像你一样幸运,至少到今天为止,它一直跟着我。”丹尼尔诚恳地说。
“恭喜你!”我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回到你之前提的那个问题,对,伊萨卡,它最早出现在荷马史诗中。在我的理解里,尤里西斯所寻找的伊萨卡就是实现人生最大理想的途径。他只有找到了伊萨卡才算回到家,而每一个我们所追求的理想最终不都是为了安放自己的心,回到永恒的家吗?”丹尼尔说完停下来。
“途径?”我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然后自言自语道:“我的理想是内心的安宁与平静,那我实现这个理想的途径是什么呢?”一边若有所思地搅动着咖啡。
“这很明显啊,看你的选择就知道。看你选择的工作、看你选择的男人,你看看你的生活,哪一项不是稳稳当当的?所以你的途径是——时时刻刻保持稳定,无论是工作、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的决定,还是关乎人生大事的大抉择,你一定会把稳定当作最高目标,有时甚至不惜牺牲其它的部分。”丹尼尔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思考着,没有马上回答。
丹尼尔继续说:“也许你现在的丈夫并不是你这一生里最爱的男人!你为了保障你最大的人生理想能够实现,折中各种因素,包括职业、性格、家庭甚至梦想,你发现他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即便他不是那个最能撩拨你情感的那个选择。”
我瞪大了眼看着他,思考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并不是窥探别人的隐私,我只是举个例子。工作也一样,别告诉我你从没有考虑过其它的职业?”丹尼尔试验地问我。
“肯定考虑过啊,我的想法可多了,我不仅想过去雅婷那样的国际大企业里感受走在世界前沿的企业文化,我还想过去一个环境优美的景区开一家书店,我甚至还想过像一洋一样当个画家。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不敢,因为我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稳定。”我坦承道。
“你不用对自己感到抱歉!你也并不是缺乏勇气,试想在工程领域里,能坚持做研究到暮年的女性会是胆小鬼吗?”丹尼尔安慰我,我苦笑着表示认可。他继续说道:“你只是清醒!因为你知道你自己要什么,你能拒绝掉一切引诱而径直地走向你想要的那个东西便是你的成功!”
“如果当时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我没能成功拒绝掉其中某个诱惑呢?”我悠悠地问。
“自然,你将会得不到你想要的安宁和平静,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有可能会是这样。”丹尼尔耐心地解释道,又笑笑说:“所以,现在认同我关于你的伊萨卡的解释了吗?”
“你赢了!”我微微一笑道。
“很好!接下来,再说说我的伊萨卡。”丹尼尔更仔细地开始说起他用来保持激情不死的途径。
我至今仍不太清楚丹尼尔那段长达8年初恋的失败,是否是一个彻底转变他爱情梦想的导火索?这个导火索将他从一个雅婷式的追求命中注定的人转变成为今天这样只追求相处舒适的人。但对于二十出头的丹尼尔来说,爱情确实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旋律,另一个重要旋律是科学家梦想。
既然彼时他已决定要奋斗成为一名科学家,那么他必然已经做好了坐半辈子冷板凳的决心,因此由科学家梦想所引发的激情在几十年内都不太可能会消退,这是由这个梦想本身的属性决定的。
但是由爱情在他身上所引发的激情肯定会随着那段初恋的失败而遭遇巨大的冷却,所以在他科学家梦想受挫前的人生里,最大的理想无疑与爱情相关,这个说法与他当初写给雅婷的那封信的内容是吻合的。
于是他得出结论,他的上半生所追求的伊萨卡就是让他的激情一直燃烧的爱情。可是这世上的事真的很难理解,比如你越是执着地去追求爱情,你便越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爱情,而当你早已对它心灰意冷时,它却自己找上门了。
丹尼尔在初恋之后,结婚以前长达26年的时间里用心地、虔诚地在爱情里寻寻觅觅,受尽了挫折,无数次放弃,又无数次重新燃起热情,反复数回后,还是落得孤独一人。但在他离婚以后,就在他决定放弃追逐任何女人4年之久后,让他的心再次安定下来的路维亚竟然自己出现了,他没有耗费半点能量,她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完美又契合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路维亚的陪伴给了丹尼尔一种永恒的家的感受。他确定这回一定没有错,路维亚就是他过去一直在寻找的爱情里的伊萨卡。
就在他的心刚刚被安定下来之后,他惊喜地发现新的激情又在他的体内燃烧:成为诗人。
他在写诗的过程中获得了比做科研更多的归属感,一方面是因为科研需要付出更长时间的努力才有可能获得一点成绩,成就感来得比较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敏感而多情的心让他在情感充沛的时候写起诗来驾轻就熟,成就感来得相对快一点。当有读者针对他的诗展开讨论时,那种满足感更甚。所以,除了爱情外,丹尼尔对自身价值的探索,继科学家梦想半途而废后,又在诗人梦里找到了伊萨卡。
“所以,我终于找到我的伊萨卡了。”丹尼尔长吁一口气,露出一个知足的笑容。
“你怎么确定路维亚和你在一起不是别有他图?有可能你对爱情的感受只是一厢情愿。”我尖酸地说道。
“我不确定。那你选择你现在的先生,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别的企图?”丹尼尔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点烫。
片刻后他接着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这世上的事,除了科学研究需要坚持追求是非黑白外,剩下的,若你想活得自在些,还是将计就计吧!而且”,他喝了一口咖啡,神秘地说道:“我对她也是有企图的啊,因为跟她在一起很快乐,这就是我的企图。”
“那么,雅婷为什么没能成为你爱情里的伊萨卡呢?那时候你们也很快乐啊!”我为她感到很遗憾。
“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时机不对,一方面那个时候我的心被不能填满的欲望绑架,我根本不能停下想要继续寻找的渴望。另一方面,她完全活在由她所成长的环境、家庭、教育所灌输给她的那个关于真命天子的梦里。我们彼时根本不在同一个节奏上面。她在某种程度上,把我当作她命中注定的那个Mr. Right,这让我倍感压力,因为在我看来,Mr. Right是不存在的。Mr. Right是虚拟的,由人们根据自己的期望所臆造出来的一个人。你知道,和一个生活在幻想里的人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多少可怕的事吗?”丹尼尔睁大了眼睛,夸张地问道。
“可怕?你言重了吧?”我对于他选用的这个词有一点不满意。
“一个真实的人,他是会有很多毛病的。但是,在她臆想出来的Mr. Right身上,必然不会有这些组成部分。Mr. Right一定是完美的,几乎全部是优点。所以,当我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把毛病全部都袒露在她眼前时,比方说,我睡觉打呼噜,喝完酒之后呼噜声尤其响亮,她一开始是非常惊讶的。但她发扬了传统东方女性的能隐忍的美德,她能忍。但忍与接纳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她越是能忍,我越是觉得矛盾正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日益膨胀。”丹尼尔进一步解释着。
“你会觉得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缺点的忍耐也会造成一个看不见的矛盾吗?”他的解释我并不完全满意。
“是,我承认我那时太敏感了,过于执着我们这个认识上的差异,这也是我和她不在一个节奏上的一种表现。实际上,她并没有在任何方面表现出对我的失望。所以,时机不对这个因素主要体现在我的身上。”丹尼尔低下头承认,接着他又说道:“除了时机这个因素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刚才已经提到的:她的自我由于父亲的突然生病慢慢开始苏醒了,除了爱情,其它的梦在她的心里开始滋长。”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