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执拗的是时光27空了的心

医院的收费窗口排起长龙,穿堂风刺骨,余书忱把梅洛领到一处吹不到风的角落,吩咐她安静地坐着,转身时帮她紧了紧散开的围巾。

梅洛表情漠然,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刺痛她的心,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在嘲讽自己。

如果有人突然起身走开,他们搅动空气制造的风,会被梅洛强烈地感到,那风吹得她全身为之发颤,接着她便像失去魂魄一样,越加失落、无助地孤独。

她不时往过道口望,希望余书忱的身影能尽快出现,每望一次她就下意识地把双脚往回缩一点,把双臂在胸前抱得更紧。

她的眼神在他不在的时候患得患失仓促不安,生怕他会丢下自己不管,尽管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但是她发觉自己脆弱得连这万分之一的不幸也不敢去承担。

他回来了,嘴里吐着白汽,朝她微笑,摸着她的面颊鼓励她,扶起她走。

做完手术的梅洛极度虚弱,神色黯淡,嘴唇灰白,医生嘱咐需补充葡萄糖,静心修养。

余书忱帮她申请了一张病床,兑了一杯葡萄糖,喂她喝下去。

梅洛看着他,现在的梅洛怎么有资格接受他细心的关怀和不离不弃的保护。爱情就是像一场交易,梅洛已经把自己的筹码错付他人。

    泪珠滴到白色的被单上,淡淡晕开。余书忱抽出纸巾帮她去擦,她从他手里把纸巾固执地抢过来。

“梅洛,忘记它好吗?过去的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和事,统统都忘掉。”

她又哭了,她把被子拉起来,捂住头,身体蜷到被窝里面去,在里面嚎啕大哭。

第二天,梅洛的母亲闻讯赶来,问明女儿的病情后,痛怒交加,揪着余书忱的衣领,扇了他两耳光。

“你这混蛋,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只顾自己快活,怎么不替她想,她才十八岁,你让她以后怎么活,你的良心在哪里?”

余书忱悔愧难当,任梅母打骂,垂首含悲,一言不发。

梅母不理梅洛为余书忱的辩解,对女儿执迷不悟痛心且不甘,抓起雨伞对余书忱连踹带打,边撵边骂。

余书忱徒劳招架,屈腿跪倒在地,在母女俩震天的哭喊声中连滚带爬。好心的路人不顾危险来劝,余书忱才得以脱身,狼狈离开。

带母亲怒火平息,梅洛向她道出事情真相,母亲狠狠抽了梅洛一巴掌,擦干眼泪去找余书忱,他早已离开。

梅洛闻此头昏目眩,眼皮一张一合,泪水随即包不住。

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似乎对她太残忍,她心存了一丝的希望,被命运无情地戏耍。

他走了,带着委屈,带着无辜和伤感,甚至还有对梅洛的怨恨。她预感到这就是诀别,以后天各一方,各自隐匿在茫茫的人海,滚滚的红尘,再难相见。

她之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是不能在一起,她也要让他带着眷念离开,她希望他能一辈子都惦记着梅洛,曾经取笑过的,奚落过的梅洛,爱过的梅洛。这样的结局,回忆起来纵是满怀感伤,但是也了无遗憾。

这短短的一天一夜里,命运就像玩笑一样折腾着渺小的凡夫俗子们,却让他们真实地痛和恨。

生活不容你太轻浮,那样你会付出藐视它的代价;但是你又不能太在乎,太过执着和坚持,最后结果却可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笑。

几天以后,教室里梅洛的桌椅被搬走。高三的人去人留,大家都习以为常。余书忱呆呆地看着已然空旷的位置,像自己的心也被搬空了似的。一阵酸楚,眼泪便不停地往外溢出来,他连忙摘下眼镜,用手背胡乱擦干。

剩下的日子,读书的闲暇,还是读书,余书忱没有太多的改变,他怕人世浮沉,时过境迁,他的心会离昨天太远。

他怕脑子里混进太多新的东西,混杂在旧的思念里,模糊了记忆,淡漠了伊人。

他固执地听着以前的歌,重复着以前的口头禅,坚持一个毫无意义但是早已经习惯的动作,认为只有这样,才保证自己没有背叛过往。

相隔四年,现实似乎已经变得足够残酷。

余书忱第一次厌倦了北方冰天雪地的冬天,而倍加想念w城简陋的春天,于是打算提早回校。

就算是逃避吧,这里满天飞舞,漫无边际的雪花,就像他心里随处可及的忧伤。他怕了这洁白的,柔软的,却冷酷无情的雪花。他宁愿接受w城轰轰烈烈的、暴戾炽热的夏天,寒风肆虐、冷入骨髓的冬天。因为它们情真意切,爱憎分明。

当他登上开往T市的火车,舍不得又给梅洛发条短信:梅洛,我走了,就像你当年离我而去时那样,你走了,把我留在了一个冷不可耐的世界里;现在我走了,我要把你也留在这个冷不可耐的世界里。我这时心很痛,你当年离开时呢?

余书忱静静将头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绵延不绝的荒原,不绝于目粉妆玉砌的世界,天空飘着几朵孤零零的雪花,就像天空在向大地诉说着哀怨。这呼啸而过的长蛇,惊扰了天地童话般的梦,单调的声响由远及近,由近至远。寂寞冰凉的铁轨,把别人的希望承载到远方,自己年复一年孤独守望。

梅洛后来回短信了,简单的一句:我在T市等你。

为了等天亮,余书忱一夜未眠,把头轻轻靠在枕头上,眼睛像是指北针一样望着东方。

车子停靠T市,天刚蒙蒙亮,一场大雪初歇,月台上灯火辉煌,工作人员开着铲雪车,清除道上的积雪。

大年初七,风雪盈途,大家都避开了这天出行。

出站时,天亮了许多,天地一片素白笼统,从站口伸出几条脚印,一直延至广场外的出租车上客点。

广场边的路灯熹微,昏黄的灯光让人觉出丝丝暖意。

余书忱站在门口,朝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梅洛的身影。

他把行李暂存在车站,买了一张九点半出发到w城的车票,走到大厅外的台阶上,看了看表,四周张望着来回踱步。

从广场的一边慢慢走来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长发盘在脑后,由于用心不足,碎发散乱在寒风中微颤,一条白色围巾蒙住鼻口,让人看不清眉目。

她走近了些,余书忱魂飞心乱,

是她。

是她。

是她。

他的心更能感知她的迫近。

他狂喜着,心颤抖着。

梅洛抬头借住了他热切期盼的目光,顿在原地,慢慢把围巾解开,让他看清自己的脸。

余书忱快步上前,步履错乱,紧张激动近乎失态。

他在她面前几步之遥停下来,有意放缓脚步,双眼模糊泪光闪动。

而面对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余书忱,梅洛的眼里古井无波般深沉无感,她麻木地站着,面无表情,视而不见。

余书忱疑惑地望着她,眼前的梅洛,已经变得让他不敢面对。

她仍扎着马尾,只是发质枯黄,在脑后凌乱不堪,眉浅浅温柔如故,而目光却令人心疼地黯淡,毫无精神。她皮肤依旧白皙,但是形容已憔悴得可怜,落满了经历磨难后的沧桑,沾满了度过坎坷之后长吁短叹无可奈何的痕迹。那薄薄干涩的唇,轻轻地抿着,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嘴角微微下垂,露出让人遗憾的惆怅。衣着平庸朴素,脸上没有脂粉,耳垂上只有两只褪色的耳钉,风尘仆仆,落拓沧桑。即使是静默不动,也可以想象她为生活忙碌奔波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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