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京都一年》之前,我对林文月还十分陌生,记得读到过一篇介绍她的文章,说她既有学术著作和翻译作品,又有自己的创作,身兼学者和作家双重身份,在台湾知名度颇高。我只是觉得她这个名字意境优美,只看名字就觉得她的文章应该会典雅耐读,给我留下了很多企盼。
日本的京都、奈良保留了大量的唐宋遗风,我一直十分向往,但却因种种羁绊未能成行,心里一直留有遗憾。看林文月的这本《京都一年》的简介,属游记一类的纪实作品,应该适合我,便果断买入,悉心品读。
书中收录作者早年在京都游学期间留下的随笔十五篇,都是她的随性之作。我就喜欢随性而得的,从阅读的角度来说,此类文章都是作者真性情的流露,弥足珍贵。
按照作者自序,她是舍了一双年幼的儿女,到日本研读比较文学,闲暇时间,为排解乡愁,砚笔作文。“秋寒之夜,隔着窗听潺潺的流水声,真是说不出的寂寞难堪”,这样一种心境,正是许多作者求之不得的境遇,往往能写出好文章来。“为了消磨独处的无聊,我取出稿纸,弄笔自娱”。
这些文字写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是三十余年前的作品,留有岁月的痕迹,但我们今天读到这些文字,仍能随着笔墨的流转,感受到京都的安稳与静好,真的佩服林文月文字的精彩。
林文月的笔墨非常的细致,能将所观察到的事物,事无巨细地诉诸文字,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铺陈的一丝不苟,收放自如,没有通常女作者伤怀感时的娇柔,笔底有情致,大气随性,引导着读者深入其中,探古访幽,细细读来,宛如身临其境,深得其中韵味。
书中《奈良正仓院展参观记》、《京都茶会记》、《岁末京都歌舞伎观赏记》、《神户东方学会杂记》四篇,作者向读者展示了日本庭院的美好,用文字把它描绘得趣味盎然。这别有洞天的居家山水之美自不必说,追寻历史渊源,日本庭院的形式来自中国,却又另辟蹊径,尤以枯山水庭院与池泉式庭院自成一家。“写日本之庭院,如果不提及山的借景,可能是一大疏忽。因为无论是枯山水,或池泉式庭院,日本人作庭院的态度是艺术创作,所以最高的境界在求其完美”。作者即便心中自有丘壑,仍不免为此间景色所陶醉,从中也体现出了作者的美学素养。
我最喜欢的是书中的《京都的旧书铺》和《吃在京都》两篇。徜徉在幽静斑驳的古巷町道中寻觅旧书店,别有一番淡泊宁静的滋味,这样的经历让人好生羡慕。作者对文华堂、汇文堂、文苑堂、竹包楼、丸善等十三家书店的风格特色都有所涉猎。特别是对每一家书店,独到的细节品质独具慧眼,见地极为不凡,一读便知她情趣所在。最喜她以下的这段道白,为读书人一解风情,颇足称道:“最好是随性所至,抱着无所为而为的心里,去漫游书街,那么,你可能在无意间在一家小店的尘堆里发现一本好书;或者,你也可以有计划地分若干天,访遍大小书坊,你可以从容仔细地看书比价。”寥寥数语便道出爱书人的心声,显示出作者淘书的经验与情怀。
关于美食,这位曾写过《饮膳杂记》的作者自然更为关注,而且近乎沉溺。“在京都吃河豚也是极风雅之事,但是受了过去“拼死吃河豚”的错误观念影响,我一直认为那是极危险的,而不敢轻易尝试。直到快离开京都时,写苏东坡论文的李小姐因为有感于苏东坡盛称河豚味美,说为了享受其美味,“直那一死!”,觉得在日本而不吃河豚,无以了解古人之语,所以约我去共尝河豚滋味。”还有:“生鱼片取自河豚肉最佳部位,那切成赛纸薄的鱼肉透明而晶莹,摊摆在五彩大瓷盘上,盘上的花纹透过鱼片而清楚可辨,十分美观。”这样一写,河豚顿时成了艺术品,让人渐入佳境。不禁让我想起那年春天,在苏州,蒌蒿满地芦芽短,河豚上桌却未敢食,读到此节不免心生憾意,人的一生真该活得恣意,勇于尝试啊。
读过这本书,于作者不起波澜的文字间,感受到了她与生俱来的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温婉并深深地敲动人心,读来非常非常温暖,是我喜欢的风格。
文如其人,我想林文月一定是一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更应该是位美人。问了度娘,才知道,林文月的外祖父,是台湾著名爱国诗人、史学家连横,有“台湾文化第一人”之称。她家中的客厅里常常往来林海音、董桥等人的身影。台湾大学有一座“望月楼”,有人玩笑说——望的就是林文月。出身望族而不自矜,能平心静气地做学问,真是才女学术女典范。她知道与现实的名利权位保持距离,置身书斋四十年,潜心著述,真正实现了她采菊东篱的梦想。
流光终将逝去,唯有文字常新。林文月的散文,如一杯清酒,抿一口,有淡淡的香气,微微的感伤。回首再品,留在我们心中的,是那些纯美的记忆和温暖的点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