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是在游泳池认识阿跃的。
那是初夏的晚上,游泳池人还不多。有个戴着条纹图案泳帽的男的在池中央游蝶泳,姿势生猛优美,哗啦啦水花喷射。
茵茵蛙泳自由泳一圈圈单调的来回。她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当她游到深水区岸边趴着休息时,耳边响起一句略带沙哑的问候,“你是戴着耳机在听歌吗?”
茵茵戴了防水耳塞,扭头看到了那个蝶泳男。他身上晒得黝黑,脸上有点发红,肌肉发达,一看就是长期锻炼过的体格。
茵茵摘下耳塞,难以置信的口吻,“当然不是啦!怎么可能在游泳池听歌?”
蝶泳男微微一笑,又问,“你经常来吗?我看到过你好几次。”
“不经常,一周两次吧。”
“你是哪里人啊?听你说话有点像台湾那边的。”
于是他们聊了起来,问了彼此住的地方,上班的地方,还聊了几句工作。茵茵告诉蝶泳男自己上班的地方后,他说,“哦,那是在浦东啰!”
茵茵又很鄙视的口气,“你真的是上海人吗?那不是浦东!”
蝶泳男锁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说“是浦东啊!”
茵茵毫不客气的反驳,“怎么可能是浦东,我自己上班的地方,天天寄快递,我还不知道?”
蝶泳男不急不恼,悠悠的说,“我们上海人是黄浦江以东都叫浦东的。”
他们聊几句就各游一会,游时遇到,湛蓝的水里朦朦胧胧的隔着,也默契的相视一笑。
阿跃问了她的微信,茵茵犹豫了一下,报了手机号码。一是大部分人上岸洗完澡早就把号码忘了;二是如果真加了,看起来也是阳光的男孩,可以介绍给单身的姐妹。那晚他们游游聊聊到泳池关闭。
茵茵上了车,拿出手机,发现他竟然没记错号码。加了微信后,阿跃哗啦啦发了好几条,他的摩托车没油了,他的左腿又有点拉伤,正悲惨的推着摩托车往几公里外的加油站走去,还拍了个路灯下摩托车笨重的影子给她看。还说本想送茵茵回去,幸好茵茵没坐他的车,不然要一起大汗淋漓推车了。茵茵有点奇怪,这个人可真不见外啊,才认识就倾诉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大晚上坐陌生人的摩托车。
茵茵在昏暗的楼道里看完阿跃发的微信,听完语音,才进家门。老人孩子已经睡了。先生在看手机,抬头面无表情看她一眼算是打招呼。临睡前,茵茵悄悄翻了翻阿跃的朋友圈,参加摩托车车友会,潜水游泳,篮球跑步,吃喝玩乐,没任何女性的痕迹。
第二天阿跃微信发来了笑脸。他们问了彼此的年龄,茵茵31岁,阿跃32岁。阿跃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茵茵纠结了一下,还是诚实的说了已结婚已当妈。沉默了很久,阿跃回了一句他也结婚当爸了。
茵茵有丝丝沮丧,转念又安慰自己,还好没叽哩哇啦先跟姐妹乱介绍,原来是个居心叵测的隐婚族。不过在上海,条件稍微好点的男的早被抢光了。没道理这个长得不丑,开宝马玩摩托爱运动的男的还单着啊!两人同一年结婚的,小孩差不多大,结婚的对象都是认识了很多年的同学,都是到了左手牵右手N年之痒的时候吧。他们于是应景的聊了聊二胎,幼升小和各式培训班。
阿跃早上开车上班的路上,茵茵正在地铁上,会聊迟到,堵车和天气。中午吃饭聊吃什么。下班阿跃有时候发自己车内正播放的歌给茵茵,有时很晚了发来一句,“刚和客户吃完饭,准备回家。”
人就是很奇怪,明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天天事无巨细的分享,慢慢的,俨然成了很亲密的人。茵茵遛娃时遇到的小流浪猫,经过的满塘荷花,仰头看到飞得高高的风筝,都拍下来随手发给阿跃。她也不指望阿跃立即回,甚至不求他会认真看,仿佛那只是一个寄托。在看着四平八稳,其实除了重复还是重复,迷茫失落有心无力焦虑不安的准中年危机时刻,她抓住了阿跃伸过来的手。就如在无边际的水域里游累了,突然漂过来一块浮板,趴在浮板上喘口气,看看朝日落霞,竟有了难得的喜悦和盼头。
他们不咸不淡的微信上聊着。游泳池再遇到明明彼此都很兴奋,但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客客气气的说些普通熟人间的话题。茵茵钟情于八卦阿跃的太太女儿,阿跃则对茵茵的程序员老公很好奇。
暧昧还是猝不及防的来了。
有天晚上,茵茵去参加工作上的一个聚会,吃的小龙虾。正是吃小龙虾的好时节。一盘盘端上桌,一只只红得恣意张狂,又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伙伴们觥筹交错,聊的话题又是房子学区身家。
吵吵闹闹中,茵茵突然觉得很寂寞。她滑开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老公,“我不会剥小龙虾。”很快,端着漱口水都在看手机的老公秒回了,“辛辣,你少吃点,皮肤过敏。”茵茵嘘了口气,觉得很没劲,鬼使神差,又把同样的话发给阿跃。很快阿跃回了,“下次我教你。”茵茵嘴角微微一笑,看到屏幕又闪出阿跃发的第二条,“我直接剥好给你吃。”
茵茵老大不小了,清楚这只是逢场作戏动动嘴皮说句动听的,天知道他们有无可能在游泳池以外的地方见面,更别说剥小龙虾这份殷勤。
不过这不妨碍她此刻很受用,如真的吃上了不劳而获的小龙虾一样。这虚无缥缈的情愫似乎点燃了她平庸寡淡的生活,蔚蓝色的小火苗不安分的跳动,期待着噼里啪啦绽放,哪怕过后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