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司魂所的年轻人沈语,一路跟着张文转了几趟车,在当天晚上月亮升起时到了他的村子。远远的就看到乡路的远方,一座大山巍立在田野上,山下房屋的灯火星星点点,被乡路和田野分成了两个村子。
“好在赶上了末班车。”张文望了望远处,手指着左边说:“那是我们张家村。我爹他肯定找我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沈语点点头,随他走去。路上快步走着的张文问:“你是医生吗?”
沈语步伐轻便,与张文的火急火燎截然不同,但速度却丝毫不落,听见问话,他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那你有什么办法?”他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
“我的办法会比药更灵验。”回答的声音坚定,让人不能不信服。张文无奈的点点头,他只希望眼前这个人没有骗自己。
二人很快到了村口,只见村中灯火寥寥,街头巷尾不见人烟,挨家阖户门前几乎都挂了白幡,随着晚风瑟瑟晃动。大大小小的棺材四处可见,空气里弥散着纸烛焚烧后的气味,一眼看去,几乎如同鬼村,便连天上的月亮,也格外惨白凄清。
张文忽然痛声说:“这次鼠疫死了好多人,我婶婶她们一家都......都断了气。”说着连连拭泪。
“走吧,是时候化解这场灾难了。”沈语望着眼前瘆人而悲惨的村子,脸上无悲无喜。
张文点点头,带着他进了村子里。村子不大,二人很快在一栋白漆瓦房前停下。“这是我家。”张文说着打开了木栏门。
“是阿文吗?”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瓦房里传出,紧跟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走了出来。
“阿文啊,你可回来了。”那老者短须寸发都有些发白,皮肤微黑,布满皱纹的脸五官与张文颇为神似。正是他的父亲张大毕。
“你去哪里了?爹在外面找了一天都没找着,可把爹急坏了。”老人抱着儿子的肩膀,声音微微发憷。
“爹,我......我去城里了。”
“你去城里做什么?”
“我去找医生。”
“你这孩子,我们明天就要请关二爷出来,到时候苦难都会过去的。”
张大毕没有责怪儿子,他拍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投向沈语,“这是城里来的大夫吗?”
“不是,他是......”张文搔头挠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老人家您好,我是张文的朋友,我叫沈语。”沈语微笑着,适时替张文解了围。
“哦,你好你好,还没吃饭吧?请到屋里坐坐吧。”张大毕完全没有村长的架子,他听对方是儿子的朋友,忙招待起来。
张文也在一旁让沈语进屋,后者摇头,只是望向张文。张文立刻明了,一拍脑门说:“爹你先进屋吧,我领他四处走走。”
“村里现在这副模样......”
“没事的,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好吧,早去早回,我给你们做点饭菜。”
张文答应着,带沈语向外走去,“现在去哪儿?”
“四处走走。”
张文哦了一声,循着夜色领对方走在不大的村落里,不时指着一栋栋房子述说情况。
“这是我二舅舅家,他儿子前两天死了,哎。”
“这是我婶婶家,她家,她家。”张文说着眼中又润出泪来。
张文就这么走着,不时拭泪,很快来到了村里的一条河水前,晚风徐徐,夜虫啁啾,芦苇荡在平静的水面发出幽光。
沈语沿着河岸走了几步,问张文:“你们平时吃用都是这条河吗?”
张文点头,“怎么了?”
沈语脸上不动声色,眼眸如夜幕天星,循着河流上游望去,天地昏暗,照理不能视物,他却清晰看见一条水流滋滋而下,分成两股,流入张吴两村。
“看来我们要上山了。”沈语抬头说。
“山上是我们两村的坟冢,去那里做,做什么?”张文语气有些发怵,却努力想表现镇定。
沈语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去,他步伐迅速,很快走远,张文忙大喊“等等”,小跑着追了上去。
片刻功夫,二人已到了山下,只见月色下,一条流水就在身旁涓涓分开,前方上山的路坑坑洼洼,路面有车轮轧过的印迹,地上散乱着黄符、纸铂、白杆等丧物,在风沙下来回颤动。张文这几天帮人上山埋葬过,可都是大白天,午夜来此,还是头一次。
张文裹紧衣襟,不时看看沈语,他真怕这个人突然消失在身侧,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哀嚎遍野的坟冢。
二人一路沿着水流而上,很快来到了半山腰处,举目看去,只见前方山谷里密密麻麻摆满坟碑,此时乌云遮月,大地越显昏暗,树影憧憧间,不时传来阵阵老鸹惨叫,更衬出此地阴森恐怖。
沈语一路默不作声,信步走入坟冢,在一片石碑前来回走了一阵,忽然回头,对着张文淡淡道:“你怎么不过来?”语气似有调侃。
“啊,我......”张文嗫嚅一声,如一个孩童般低下头,快步跑到沈语身后,这才偷眼看向四方,立时又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这几堆土里有问题。”沈语手指着几块石碑后的土包,示意张文上前看看。
张文硬着头皮看去,过了半晌说:“这几块都是新下葬的,有一个还是我亲自挖的坑,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土松散了么?”沈语摸了摸上唇的胡须说。
“怎,怎么可能。”张文仔细看了看,顿时叫了一声,那些本来掩埋硬实的土包,此时上面却遍布坑洞,有大有小,洞口的沙土散落坟包下,天色昏暗,所以看不太清。
“啊,祭奠的供品也没了!”张文的目光顺着沙土,发现坟碑前的供品食物都已经不见,盘子明亮,只留下一些纸烛仍寂静摆在一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被......”张文盯着坟包前一块块刻着红色人名的石碑,额头渗出冷汗,不敢再说。
此时沈语后退一步,将几块松散的土包尽收眼底,他平静注视惶夜,漆黑眼珠缓缓流转。
难以察觉的淡金光辉在坟冢上升起,微微一闪,转眼飞入众多坟包里,眨眼间,坟上泥土开始滚落,仿佛有什么在地下震动。在张文胆寒的目光下,无数只灰寂的老鼠吱吱狂叫,从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洞穴里钻了出来。
成群的老鼠暴露在坟冢间,它们看到活人不仅不害怕,反而怪叫着朝对方扑咬过去,张文连连抬脚踩死几只,但很快就被大片的老鼠包围。
“太多了,我们快跑吧!”张文上蹿下跳,寻找脱身之路。
“不必惊慌。”沈语神情平淡,身上涌出淡淡光华,抬足上前一步,落地时脚下成群的老鼠立时拼命退散,好像十分畏惧。如此绕圆走了几步,四下的老鼠已尽数退开,吱吱怪叫着朝山谷后逃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老鼠?鼠疫跟它们有关系吗?”张文鼠口脱险后,忍不住连连发问。
沈语目光注视山谷幽谧深处,点头说:“你想知道的话就随我来。”脚下一动,已先走一步。
“啊,等等我!”张文连忙跟随,方才沈语摄退鼠群,在他心中已留下玄妙印象,虽然害怕,却也忍不住随他一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