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哑巴哥哥,他在家里排行老二,我叫他二哥哥。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怕哪一天我把他忘了,我怕再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我怕这个世界没有人再记得他。
我记得有部电影名字叫《寻梦环游记》,在电影里,大洋彼岸的墨西哥人认为离世的人并没有真正死去,还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在亡灵节这天,离世的人会回到现实世界和亲人欢聚。
在亡灵节这一天,墨西哥全国上下都要隆重地庆祝,人们用纸剪出骷髅形状,制作骷髅零食,戴上骷髅面具,载歌载舞,到处游玩,没有半点悲伤。
亡灵们则可以通过铺满万寿菊的桥到达人类世界看望他们牵挂的亲人,而通过桥的唯一要求是,他们的照片被家人摆在祭坛上。
因此,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
而我也坚信,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如此,以此文来纪念我的二哥哥。
其实,二哥哥到底还在不在人世,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想大概率是不在了吧。如果他在的话,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可是我们分别大概有15年了,没有他任何的消息。
听母亲说,二哥哥出生的时候是正常健康的孩子,后来因为一场病导致了耳朵聋了,接着又哑了,四处看病也治不好。那个时候科技并不发达,并不像现在,可以植入人工耳蜗,使人听到声音。所以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成了聋哑人。
在我的记忆里,他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如果有重要的话要讲给他听,那要趴在他的耳朵边大声喊,兴许他会听到点声音。我记得我父母总会这样和他讲重要的话。
平时日常生活,完全是靠手势和表情了,靠他自己体会别人的意思。不过还好,一家人长时间呆在一起,和他交流起来也渐渐不是什么问题。他异常的聪明,也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很轻松能明白我们要表达什么。
我小的时候,总觉得二哥哥的脾气不好。他的性格急躁,也许是因为聋哑的原因,有时候别人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他就急得发出哇哇哇的声音,他越急躁,我就越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导致他可能觉得我很笨,经常表现出嫌弃我的样子,也不爱搭理我。所以我觉得他脾气很不好,我也不敢多和他交流。
二哥哥长的很帅气,也很喜欢打扮自己。他做事情也做得很棒。他干起农活,干的又快又好。他也经常帮助村子里的其他人干农活,经常受到别人的夸赞。
村子里的人们总说:“这孩子真是聪明精干,如果不是耳朵的事,那是真能成一翻气候”。说完发出“唉”的叹息声,大家都叹息着命运对他的不公,惋惜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上天怎么能这么对他。可命运就是如此,上帝给了他帅气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却为他关闭了通往声音的大门。也许这也是一种公平吧。
我上小学的时候,二哥哥二十岁左右,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我印象中的他,总是梳着酷酷的发型,穿着黑色的夹克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一身黑色,干净整洁。他有着一双丹凤眼,浓浓的眉毛,浓密的长睫毛,脸部很有轮廓感,高挺的鼻梁。头发乌黑茂盛,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偏瘦,却很健壮。后来认识了刘德华以后,我甚至觉得刘德华都没有二哥哥好看。
我听说有一年过年,二哥哥去了表姐家,就去串了一次门,就被他们村的一个姑娘一眼看上了,二哥哥的帅气是出了名的。
夏天的时候,我们家靠夜间捉蝎子,然后卖蝎子赚钱为生。每年一到夏天,父亲母亲,大哥哥、二哥哥在天快黑的时候就出发去沟里捉蝎子。
我的家乡在丘陵地带,沟壑纵横,蝎子总是藏在土窝里,在夜间悄悄爬出来,要捉到它得在晚上的时候拿着灯寻,找到蝎子后,用夹子夹住蝎子尾巴,放到自己制作的瓶子里。瓶子比较深,在侧边开个口,拧上盖子,捉到的蝎子从侧面扔进去,蝎子是爬不上来的。
夏天每天一到天快黑的时候,家里除了我,其他人都背着大矿灯,头顶着灯泡,腰里挂上大瓶子,手里拿着刨土的工具,大伙一起跑到沟里捉蝎子。
到了半夜两三点,他们才回来,回来后把捉到的蝎子放进盆里。每次他们都会比一比谁捉的多,每次都是二哥哥捉到最多。
母亲说,二哥哥就像知道蝎子在哪一样,很轻松就捉到很多。
以前每年冬天,家里没有什么菜,我们家的菜主要是腌菜,母亲腌的酸菜,萝卜干等等。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吃着这些菜过冬的,有钱的人家会买肉,但是大多数人都是穷苦的,吃不起肉。很多家里,孩子比较多,花费也很大,都是舍不得吃肉的。
而我们家的冬天几乎日日都有肉吃,因为二哥哥会打野鸡和打野兔子。我印象里,二哥哥每天都起的很早,尤其是雪天的时候,他起的特别早,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去田野里寻兔子,几乎隔一两天就会拎回来野鸡或者野兔子。
如果是活的,父亲就会拿到城里去卖掉,如果是死的,母亲就会把他们做成肉给我们吃。每次,当二哥哥拎着兔子从田里回来,路过村子别人家的门口,人们都特别羡慕他能打到兔子。有的时候,一天打的兔子多的话,他会分给村子其他人,让别人也吃上兔子肉。
二哥哥其实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打兔子的,就是在兔子必经的路上打上铁圈,尤其是有梁有坡的地方。等兔子跳下去的时候,头刚好会被铁圈套住,然后就跑不了了。
我们那是丘陵地带,有很多坡,地里有很多梁,我们家的地,刚好一处高,一处低,高土梁给分开了。哥哥在梁中间下了很多铁圈,有一次我看见一个铁圈,我想,兔子怎么会跳不过去呢,那么小的圈,想钻进去也不容易吧。
于是我突发奇想,想自己跳一个试试。我便纵深一跃,谁知刚好就把我的脚给勾住了。我摔了个大马趴,脚给套牢了,还出不来,也站不起来。只能喊来父亲为我解开。父亲看到我的样子,笑岔了气。
村里也有很多人学着哥哥套兔子,但是他们总是套不到,只能无奈的眼睁睁看着哥哥每天都拎着几只兔子回家,露出羡慕的眼神。
哥哥好像知道兔子每天都从哪里路过一样,真是神了,我也因为有这样的哥哥而骄傲。
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哥哥二十岁出头,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总是不与人来往,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电视。每天除了吃饭,啥也不干,也不见人,就是把自己关起来。
在某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回到家里,路过哥哥的房间,发现他趴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农药瓶,口吐白沫。他睁着那双真诚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还示意让我也喝一口。我知道那是农药,是不能喝的。但我当时太小,也不知道人喝了农药怎么办,就赶紧给他倒水让他漱口。家里也没有电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好母亲也从地里干活回来,母亲一进院子门,我赶紧跑去跟母亲说,二哥好像喝农药了,你快去看,而母亲却不信我,只顾自己走路。等他路过二哥房间的时候,他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场景,立马慌了。于是,赶紧出门喊人,找来邻居家的三轮车,把二哥哥拉去诊所。
我记得那天天色已晚,最近的诊所就在邻村,我也跟了去。我只记得诊所的医生为他洗胃,他疼得撕心裂肺的叫,父亲母亲和其他人按着他的头、胳膊、腿不让他动。医生把管子直接从嘴里插进胃里,往里罐着不知道什么的液体。每冲洗一次,他身体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叫声。
那天,二哥哥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从那天起,从前的二哥哥突然间就消失了。
那个聪明能干,会捉蝎子,会打野鸡,套兔子的二哥哥不见了。他的人生像被魔鬼付了身,从此只有疯魔。
是的,二哥哥从此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