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徐洋大学毕业,人和行李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妈咋咋呼呼的声音:呀,咋就只带了个箱子回来,女朋友呢?
大学离家四年,他本以为自己对亲妈的忍耐度因为距离提高了不少,谁承想只一个会面就被打回了解放前。以至于张口就怼了回去:您有意思吗?
你咋说话呢?跟你妈就这态度!屋里像往常一般紧接着就传来了中年男人带着管教意味的训斥。徐洋一听,得,这亲爹啊。火一上来,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撂,转身就走。
走出去一公里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手机啥都没有,看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和明晃晃的38%,徐洋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凭着记忆去了中学时代常去的那家网吧。一推开门,嚯,依旧烟雾缭绕杀声四起喧嚣依旧啊。
他在市井气息中立了一会儿,压下了脑子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破情绪,几步走到吧台前面学着自己七八年前纨绔不羁的样子扯开嗓子喊了一句:老板,包夜。
老板头都没抬:二十。
支付宝成吗?或者微信?徐洋倚着桌面拿手在台子上敲出连续不断的声响,企图以此消除自己在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里染上的疲乏。
只收现金。“老板”边翻白眼边抬头,打算看看又是哪个待在象牙塔里只知道手机支付不懂社会行情的土老帽,只是视网膜上的人像使他在鄙夷未消的情况下换了另一张脸:诶、诶、诶,这不是那谁吗?徐……徐什么来着?徐洋!有些日子没见了啊,你小子最近搁哪儿发财呢?
徐洋在昏暗的灯光中盯了眼前这个套近乎的“中年男人”好几秒,才在尘封已久的记忆里刨出一张勉强能对的上号的脸,知道是初中同学,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贫瘠的信息储备让他迅速落了下风,失了话语的主动权,只能随着对方的语气应和:发什么财呀,刚毕业,穷光蛋一个。
呦,我的老天爷呐,还上学呢?牛……带着一副中年男人面孔的初中同学砸吧着嘴,像是哥伦布见了新大陆上的裸女,非得兴高采烈的调戏一下。
徐洋看着面前这人口中一句接一句的“国骂”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没接话茬。
哎呦喂,这学历高了就看不上我这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人,你瞧瞧,连个话都不说,好像跟我唠两句能把你怎么着似的!忘了当年死命抱我大腿说要给我当小弟的时候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说着说着这人忽然正了正身子,似是要为自己不被重视的境遇讨个说法。
徐洋冷眼瞧着这张早已在世俗里泡发了的脸,上学有用的想法从脑子里一步一步走过去,他忽然就记起了这是谁。
查子木,当年那个数学课上睡觉被老师一书砸醒站起来就甩了那个站起来也没班里多数学生高的女老师一个大嘴巴子,清脆的打脸声让全班同学瞬间安静下来。坐在一旁的徐洋闻声抬头,十分清晰的看见数学老师那双写满震惊的大眼睛瞬间决堤的场景。
时间过去太久,想起不喜欢的过往好似在垃圾堆里翻可再生能源,弄得一手脏,也卖不了几个正反面齐全的钢镚儿。
好久不见,刚回来脑子反应有点慢,海涵。他拍拍对方的肩,转身走进吧台时勾了勾嘴角,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转椅上,滑到正确角度一抬头,发现面前的电脑躺着两个盖着马赛克为爱鼓掌的年轻男女。
诶,他没收住露了点惊奇出来,扭头发现对方正瞪着眼睛看自己,目光里尽是挑衅。卡了一下的徐洋忽然笑出一口大白牙,伸手拿起鼠标点了暂停:咳,看这个有啥意思,我这儿有高清无码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片儿似乎成了男生性启蒙的唯一途径,好像也成了拉进关系的捷径。没有什么是一部好片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部。
手里积累的存货成功让徐洋用移动支付找到了容身之所,虽然像是泡在劣质香烟里修仙,但也比露宿街头强。
半夜,查子木交班后带着他回家。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咱哥俩整两盅。
看着查子木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半袋带壳的花生米和桌下成堆的啤酒,徐洋应了声好。
喝着喝着查子木打了一个难闻的酒嗝问他:咋,一毕业连家都不回就出来鬼混了?
回啥回,门都没进去呢就让我妈气出来了!你说说我,大学期间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找对象,一毕业就管我要媳妇,哪那么大口气!说话间徐洋又灌了一口酒。
呦呵,感情还是个雏!哥跟你说啊,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看我就一教训。查子木拍着自己的胸脯喘着粗气,干了瓶里的残余,摔了一地玻璃碴子。
撒了一地的碎玻璃发着悠悠的光,像星空。
跟媳妇儿闹矛盾了?徐洋半眯着眼透过查子木直勾勾的盯着墙上那个褪去了正红色的双喜字,一波心事欲上心头,谁料对方一张嘴就抢走了他的话筒。
屁!那婊子早跟别人跑了,还他妈给老子留下一屁股烂债,我跟你说要不是她跑的远,老子早拿刀给她剁了!
……
听着耳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源源不断的脏话,徐洋一边嫌弃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一边感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最后才用鼻音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2009年,查子木因为殴打老师被勒令退学,不久后徐洋考上重点高中;2012年,查子木借钱娶媳妇,不久徐洋考上了大学;2016年,两个人在08年常去的网吧碰了头。
他们曾一模一样的生活因为这七年呈现出不同的走向,社会和学校在他们会面时交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作品。
一巴掌扇肿老师脸的查子木带着一身天不怕地不怕世界这么大随便怎么闯的少年意气走进了曾经无比憧憬的社会,却轻而易举的发现哪怕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能收留他的也不过那一亩三分地。
在工地当小工是他凭本事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只是仅两天,他又凭本事炒掉了老板;当然,那两天的工钱是要不到的。带着手上的血泡和腿上的淤青,查子木在家休养了半个月,被父母带着看笑话意味的恨铁不成钢逼出了家门。
第二份工作是在理发店做学徒,门口白纸黑字贴着的月薪六百在他扫了一个月头发做了一个月杂活后成功变成了零。于是他冲着老板一板一眼说着干满三个月后才开始月薪六百的嘴脸挥了一拳,然后被鼻青脸肿的揍回了家,这次搁家里待满了一个月。
再次出门找工作时,他看着满大街月薪五千到六千工作地点酒吧的小广告十分动心,可惜人家只招年轻漂亮的大姑娘。站在大马路上吹了整整一天风后,他决定去矿上挖煤,只是工作人员毫不通融的跟他说必须有初中毕业证,否则免谈。
恰逢往日同学晒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于是他给班主任打电话,在长久的忙音后得到一句冷冰冰的没办法。
去你妈的没办法。只是话骂了出去收不回来,准备摔手机的动作却因为没钱停在了半空中。
得,回工地吧,不就是搬砖、和泥、筛沙子吗,不就是苦点累点没假期吗,好歹一天八十块钱呢!干。
在工地第三年,查子木亲眼目睹了一个工友从二楼的脚手架上摔下去,脑袋在钢筋碎砖中瞬间磕出了一道大口子,血跟不要钱似涌了出来。在身边几个老人跳下去准备救人的时候他楞在原地没有动,脑子里一直重复播放着血淋淋的画面。
那个人没救回来,工钱也拖了很久。父母看着自己丢了神样的儿子找了个神婆算了一卦,最终打算给孩子娶个媳妇冲喜。
没几天媒婆就自动出现了,女方是今年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长得不丑,家里除了十五万的彩礼也没别的要求。
查子木和父母讨论了一下,觉得十五万买个媳妇其实也可以,毕竟现在都这个价。只是他把几年的积蓄和父母添的钱加起来一合计,发现只有八万,于是就去找女方家商量看能不能便宜点,谁料人家就一口价,少一分都不行。这边说不通只能七大姑八大姨哥们邻居啥的都借了一通,东拼西凑的整了十五万给女方家里送了过去,随后在村里草草办了场酒席,这婚就算是结了。
婚礼当天查子木累的像是脱了层皮,只是再累也没忘抱着新娘子横冲直撞。他没管身下姑娘喊的疼,也没管姑娘眼里的泪,只是仔细的找了身下的红,而后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结婚第七天,查子木和新娘子回门,随便提点东西就过去了,吃完饭按照习俗一个人回家。第二天新娘子没回来,第三天新娘子依旧没回来,只得亲自去请。
回来后二人好一顿折腾,折腾完查子木就睡了,一点没管身边的女人。
婚后两个月,又开始打工的查子木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发现媳妇饭没做锅也没洗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顿时就炸了。前几天有人要账的憋屈和女方家一分钱没陪的行为让他上去就给了那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一顿毒打,打完小姑娘当场就哭着回了娘家,这一回就再也没回来。
没有法律保护的婚姻终究是张一撕就破的废纸,说散就散。在女方单方面离婚的要求下查子木拿着刀冲进了人家家里,却被自己岳父拿着长棍凶神恶煞的一句俺闺女不能给你白睡顶了回来。闹腾了一个多月,最终也只要回了四万块钱。家里彻底成了一个烂摊子。
颓了些日子,查子木忽然听别人说自己媳妇去医院做了人流,一个蹦子就从地上跳起来冲到了女方家里:你凭什么流掉我儿子!
在众邻居的围观里疯狗一样的查子木被警车拉走了。在局子里蹲了几天出来后又闹了几回,后来被女方找人打了一顿,才算彻底老实了。
媳妇没了,欠的债还在,几经波折后查子木做了网管,才算是又安定了下来。
期间他那个“媳妇”又嫁了一次,这次要了五万彩礼,在男方家里住了两个周就跑了。听到消息后查子木在人前一言未发,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第二天,查子木冷着脸问睡在沙发上的徐洋要房租:给钱,一天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