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走过马路,看到那条黑色的流浪狗独自卧在地上,微仰着头望着西边的天空,它的眼神平静而又怡然。西边只留下些橘色在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中一点点退去,傍晚的清风一阵阵吹来,弥漫在它心头的是何等的平静和惬意。周作人说“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沉梦”。当初读到这句话,只是觉得恰当,此时看到它却不禁问自己何以为长,何以为短?
不远处这些带着疲倦匆匆而过的行人在那时何曾有它千万分之一的舒服。它望着远方,无暇也不屑眼前这群急急忙忙蝇营狗苟路人,它那时精神已超出形体之外。那一刻它就是一条狗,一条灵魂处在高度愉悦境界中的狗。犬儒主义的狄奥根尼们也不过如此。在它前边,我不敢有片刻的停留,怕挡住了它的暮色。
想起了十几岁的时候,暑期无事,傍晚前搬把椅子在外边读凡尔纳的小说。时间过得很慢,一天很长。书读的也慢,故事里总是困难重重,但解决困难的方法却顺理成章,凡尔纳充斥着浪漫主义的科幻故事让十几岁的我望着天边的云懒懒的发呆,感觉过好久天才能黑下来。那时不会想到多年后会怀念那段时光,不会想到多年后的我会羡慕那个无知幼稚的自己。年纪越大,就越难有那种闲。是客观环境变了,心境也变了,想要闲就难了。
走在前边的路上,想着现在匆忙慌张焦虑的生活,人像是被驱赶着而又麻木无知的牲畜拉着沉重的绳索。时间太快,一切都在赶,忙着去生,忙着去死。有时想忙里抽空,比如饭后散散步,努力让自己慢下来,那一时的放松也多半不太能如人所愿,总会打些折扣。这片刻的放松没有前边舒适的心情作为铺垫酝酿,后边还加着些顾忧。那种惬意的时间总是需要各种条件的同时满足,“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比如恰好在某个夏天无眠的晚上,夜雨悄至,躺在床上听雨,或大或小,思绪任意直至半睡半醒。比如一日心无闲事,拿到喜欢的书能读上许久。比如能有一次怡情的小饮。这些都在匆忙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难得,越是难得越是觉得珍贵。像那条黑狗一样,能有那么一时的惬意,就觉得那几天也不枉活。
随着年纪的增长,于己来说,没有趋名趋利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开始学着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心境,这“趋静”的追求实在是最难,时而觉得是推人前进的动力,时而又觉得像是悬在驴前的干草。有时觉得希望就在前边,有时觉得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在患得患失又信又不信中,人逐渐平静。想到也好想不到也好,慢慢就感到这就是一个人的生活。
人的生命本质上没有意义,而人只能又活在必须赋予人种种意义的社会中。人的生命与一棵树,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来自于偶然,然后生长,然后死亡。人也像树一样,既然出现了就想着努力生长,其他的自然而然就好。在生命中努力生长,能有一会的舒适就享受一会的舒适,当做是自然的一种赏赐,这不是应得的也不可以追求。
一八年五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