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我再次被那个噩梦惊醒,汗淋淋的我蜷缩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想梦里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又或者是一个强壮的女人,凌乱的头发上粘着黏黏糊糊的东西。对我叫喊着,死死地瞪着我看,左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刀愤怒的向我头部砍过来。
“啊……”我拉过被子盖住我的头,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走开啊!”
“姐,怎么了?姐姐你怎么了?”豆豆听见我的尖叫声马上跑进来,想要扯开被子。
我感觉到有人突然吓一跳,手臂向前面乱挥舞。我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豆豆,但是现在的我不想任何人碰我,我总认为那是梦里的那个人,想着他黏乎乎的头发,充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他口中参差不齐的牙齿。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我又开始颤抖起来。
“姐,我是陈海,你醒醒,你做噩梦了,没事的。”豆豆一下子把我的被子扯开,坐在床边紧紧地抱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豆豆,也抱住他。“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豆豆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背后,安慰道。
我累了,真的好累,我多想好好睡一次自然醒的觉,我多么渴望我可以就这样靠在豆豆的肩膀上安稳的睡着。
这个世界里,豆豆就想像我一个不是最亲却是永远不能分开的人,在他出国的那几个月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想他,担心他。
他是那么脆弱,那么令人怜惜。他每学期放假都会回国找我,每当看到他那张温柔又沉默的脸,我就好欣慰,却又有些心疼。他不会对别人表露出薛姨死的时候他那撕心裂肺痛苦的表情,对我他一切都不会隐瞒。他就像一张白纸,只要有一点点的污渍、残缺就会暴露无遗。
不久后我睡着了,豆豆就这样抱着我直到我慢慢平静地睡着。
疯长的芦苇在晨曦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它在我心中播种,生根,成长。眼前的罂粟花正一点一点地散发自己诱人的香气,你在前进吗?那紫黑色的魔鬼是否真的那么吸引人,花蕊的中央像一张妩媚的笑脸,它伸出手,你别再向前了,它快抓到你了。
我无声的呐喊显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当我回过神来,被紧紧抓住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
要知道在梦里你无处可逃,梦境就这么点大,我们都该向墨菲斯下跪,向梦境求饶。
早上醒来的时候,豆豆爬在我的床边,他守了我一夜。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笑着说“这就是我对你的好远远胜过那亲生妹妹臭丫头陈珊的原因,傻孩子”。
他似乎感觉到我说话的声音,头抬了起来,撇着嘴揉揉眼睛,“姐,你醒了,都天亮了啊!”
“就这样趴着一夜?”我坐起来,把头发盘在脑后。
“嗯,不小心睡着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并没有提昨晚我做梦的事。
“去洗脸吧!我给你做早餐。”
“姐……”豆豆表情很难过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忙抓住他的手问。
“你会做饭么?能吃么?”他一脸痛苦。
“去你的,反正不会吃死你,快去。”竟敢怀疑我的手艺,我可是被于里称为五星级酒店的特级厨师的呢!我皱了皱眉头,怎么突然又想到他了。
豆豆笑着就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
“今天你们还要去弄转学手续,买一些在学校要用的东西,我已经找好学校了,看着环境不错,宿舍的卫生也挺好的,去到学校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帮你和姗姗办了两张卡,没钱了就从里面取,别留着不用。”我又想到什么,接着说。“也不要借给姗姗,她那是乱花不是借,知道没有。”我一边煮着粥一边对在旁边漱口的豆豆说。
这不得不提醒他,每次我查他的缴费记录一半的钱全是女生的奢侈品,开始我还以为他交女朋友了,可是陈珊那个大嘴巴自己不打自招说。
“他?他才不会呢!纯洁的比刚生出来的时候还要纯洁,你也不想想他看别的女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恐怖,冰冷的跟僵尸一样。还有,我看过一次豆豆把一个情人节送他巧克力和情书的小女生给吓哭了。”陈珊随手翻着杂志继续说。
“本来我觉得豆豆看那女生的眼神没多恐怖,可是当我听到那女生的哭声我就懵了,豆豆绝对是眼神杀手。”她说完的时候还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继续看杂志。
我想也是,以前有多少美女蜜蜂在他身边飞来绕去的,我也没见他在乎过。我笑着拿开她的杂志放在沙发上,然后点了点那支CHANEL的唇彩说,“这么说,豆豆卡上的钱是你拿去买这些东西了?”说完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额……姐,我突然想到那个,有朋友在外面等我,我要赶紧去了。”说完就提着D&G的包包跑了出去。
这没良心的,给再多的钱都不够她挥霍,我以后要多留意她,不能让她这样,不然我以后可真的金融风暴大爆发了。我刚准备把开水拿起来,余光不小心看到我身上正穿着YSL的小外套,然后我尴尬的干咳了几声,把开水放好。反正那个女人不爱奢侈品,我也是女人,陈珊只是学生,我只能无理的理解成这样。
“姐,为什么又要住校,马上就毕业了,我想和你一起住。”豆豆吐掉口中的水,转过来拉着我的手臂撒娇地说。
“你都多大了还要和我一起住,你要出去适应社会。”我把蒸好的包子递给豆豆。
“和你住又不是和你睡,再说了我以前在国外还不是适应社会么?”
“反正就是不行。”
“为什么?”
“说了你要自己适应社会。”
“那我每个星期回来住一次。”
“OK”
吃过早餐要出门时陈珊才懒懒地起床,陈海笑她吃不到我做的美味早餐就要上学去了,不过陈珊那臭丫头才不在乎,他随便到哪里都可以找个少爷请她吃早餐。
我把他们送到学校后就打算回公司,我要离开的时候,豆豆不舍的抱抱我,像之前出国的时候一样。我也笑着回抱着豆豆。
还沉浸在豆豆温暖的怀抱中的我,眼睛直接撞上远处邓欣宜很是开心地挽着于里的手在等公车,我的心突然被撞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
我送豆豆和陈珊进学校,安顿好他们我就离开了。
榕树下的林荫小道,清晨的阳光洒在于里的黑发上,于里的白色衬衫还是和以前一样清新干净。
我开着车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看他们。
上海的天气,厚厚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空时不时露出零点的阳光,照在高楼上的遮光玻璃上,刺得眼睁不开。
公交站上,于里拧开一瓶水递给邓欣宜喝了一口,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邓欣宜亲昵的搂着于里另一只没有拿水瓶的手,头也顺势地靠在肩膀上,小声的说,“那个女的,就是那天晚上那女的,陈颖?是我们社新来的老板。”
于里尴尬地从邓欣宜的双手中抽离出来,拧上水瓶的盖子,不知该说什么,轻声答应了一声:“哦。”
正巧这时公车来了,结束了这不知该如何结尾的话题。
我一路飞驰,连闯了两个红灯,最后一个急刹车在一个还未建成的公园旁停了下来。我用力喘气,双眼通红,软软地趴在方向盘上,额头上大汗淋淋的就像刚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小时。
我开大冷气,在车里足足待了两小时,最后终于成功的发烧了。
有谁能够阻止我放肆的哭喊,在夜晚寂静的时候。虫子睡了,小鸟也累了,我一个人孤独地享受黑暗带来的恐惧。
当太阳神被月亮公主征服,黑夜降临,你就是我的尼克斯。
很多时候,我都在遮掩岁月,躲避时间,却在阳光的直射下暴露无遗。最终我的幻想都会被现实摧残的一塌糊涂。
长长的一生中,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时你无法挽回的。而那无法挽回的一切,在记忆的帷幕中结痂成你沉沉的心事。一经触摸便鲜血淋淋。
时间仿佛是恶魔口中的黏液,一点一滴地侵蚀我们的生活。
现在的天气异常糟糕,我站在公司的顶楼,眼里看的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灰色变形金刚被双面胶死死地粘在地上。另一面吸附着满满的尘埃,看上去就像是淡青色的浓稠的唾液。
我病了一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总的来说就是离婚加失恋的压力让我突然间抵抗力变得很弱。(真可笑,我算哪门子的失恋。)
这可怕又可悲的闹剧,就像是刚眨眼般清晰可触。就算我不愿回忆,可我手上血淋淋的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时间是唯一永恒不变的东西,克洛诺斯把我们玩弄于他的指尖,当我们一不小心时,举起他的左手,用镰刀像推翻他父亲那样把我们统统都杀了。
如果让我来预测未来,我会说,每个人的未来都将会是一场永不熄灭的火灾,焚烧着自己。
“老板,你要的资料。”拿着邓欣宜的资料走了进来。
“好,你出去吧。”Susan打断我的想法,她把资料放在桌子上转身向外走。
“Susan。”我叫住她,想要和她聊聊天,我才发现我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一阵失落突然袭卷我的头顶上空。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天空,那就像是我现在这样乌云密布糟糕的情绪。
许久,Susan见我没有下文,就向我走来。“老板还有什么事吗?”她走到我面前,那么客气的和我说话。
Susan应该才二十出头,刚毕业出来的实习生。她让我想起了刚出来找工作的我,我还记得我做实习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做事,不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我转头看着Susan还是没有开口,其实她挺漂亮的,大眼睛、好看的双眼皮、巧克力棕色的头发显得皮肤很干净,当初我也是因为喜欢她的眼睛才录用她的。
只是我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她。
“老板。”
我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足足慌神了十分钟之久。
“哦,待会儿买杯咖啡给我。”我突然觉得很尴尬,那种感觉我也不知道由哪而生。我手忙脚乱的拿起桌子上的资料随便翻阅,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直到我翻到邓欣宜的简历,婚姻状况栏上面写着已婚。我想起了每天上班路过邓欣宜办公桌旁边时都会看见的相片,就放在她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是和于里的合照。那时的他们笑得那么开心,照片里的于里和现在一模一样。他似乎变了许多,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只是某一部分被他藏了起来,是我最爱的那一面。
现在这样的于里,是在我离开以后改变的还是因为遇见了邓欣宜?
我的脑子就停止了一切运作,我甚至不知道Susan是什么时候出去后又拿着咖啡放在我桌上的。
我就像是一具漂亮的死尸,坐在摩天的写字楼上,犯贱地想象着你俩浪漫的婚礼。如果真有一件事或东西能直接把我杀死,那一定和于里有关。
时间的针脚反复在践踏着那丑陋的现实,回忆的纹路比外面沉甸甸浓雾要清晰的多。
于里站在复印机旁等待复印出来的文件,没有刮胡子的他显得更加成熟有魅力。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淡淡沐浴后的清新,比两年前的他更加令人百看不厌。
不知过了多久,机器已经停止了工作。早就复印好的文件静静的躺在接板上,如同现在的于里也沉默的一直站着。
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他的心理曾有着像涨潮的海浪般汹涌的翻腾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不吸烟的他现在一天可以抽掉整整一包香烟。
“于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设计部的林总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探头出来对于里说完又回去了。
于里应声点了点头收拾好文件走了进去,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林总第一次让他进她的办公室。之前都是用公司内线的电话。
于里进来后不知该坐还是站着,手也尴尬的放在两侧,时不时的扯了扯衣服。
“喝咖啡还是喝茶?我的茶都是上好的高山乌龙。”林总很是随意的说着话,摆弄着他的茶叶,并没有发现还在一边站着的于里。
她这是要打算炒了我吗?最近公司因为正在裁员的事情搞的公司员工都人心惶惶,这不得不让于里也这么想。
还有,老年人就是爱喝茶……
他脑海中就像一个特大的转盘,上面写着各种林总找他的可能。随着转盘变得缓慢,终于指针在“Youarefire”的地方静静的停了下来。
林总见没有回应,转过头来看了看于里。
“噢,你瞧我这人,快坐快坐。”于里在旁边的高级沙发上坐了下来,还是没有说话。
林总不好意思的笑着,然后泡了一杯茶递给于里。
这是世上最虚伪的笑脸,这杯茶喝完后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干嘛还在这浪费时间看这个女人假惺惺的唱戏?于里握着那杯温热的茶,茶的香气缓缓的扑鼻而来。这绝对是世上最恶毒的茶,喝完它一定会觉得自己被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后于里一直拿着茶杯没有喝一口。
林总在于里对面坐下来,优雅的喝着茶。“你来公司已经两年了,觉得怎么样?还习惯吗?”看,开始了,开场白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
“嗯,挺好的。”于里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请求你别开除我?
“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公司是从事时尚行业的吧?”林总幽幽地说。
于里心里想,“这话什么意思,因为我不够时尚,所以我被Game over了?这都什么天马流星拳的破逻辑,以前陈颖穿着我搭配的衣服的时候,还夸过我是走在时尚尖端的人。”
“是,这是一定了解的。”于里点点头说道。
“所以呢。”注意,要倒计时了,神州六号发射的时候也没见那么紧张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你的工作情况来看,我们创意部的领导一致决定……”林总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真是要急死个人了,那茶有没有这么好喝?
“一致决定升你为咱们的创意副总监,负责下个月周年庆杂志特别版的企划。”林总说完就放下茶杯看向于里。
什么?等等,刚才事情发生太突然,没来得及反应,能倒回去在看一边吗?
这是阿拉神灯的礼物还是在做梦?两年了那些领导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于里一眼,现在突然要升职。
“我一定是疯了,还很严重,不然怎么会幻听自己被升职了。”于里这样想着,显然还没从被失业到升职的跨海大桥中回过神来。
“下个月就是公司的周年庆,下期的杂志就都交给你了,好好干,正巧这次合作的出版社‘DM’那的主编是你的妻子,这样就更好办了。”起初于里听见这名字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邓欣宜所在的公司。
林总自顾自的说,没有再问于里的意见,似乎就当做他已经答应接下这份工作了。
“不然呢?我还能拒绝吗?”于里心想。
随后于里和林总讨论了这个方案实施的流程,和基础的准备工作。进一步了解后才注意到这并不是一个小case。
下班后于里独自在公司加班,把明天要给出版社负责人签约的文件准备好,早就忘了今晚和邓欣宜一起晚饭的约定。
邓欣宜准备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原本想要开开心心的和于里庆祝两人的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并且决定不再追究那个半夜闯进家里然后突然变成了自己老板的女人。
而现在,邓欣宜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桌上的菜早已凉透。邓欣宜拨打于里的电话都没有人接,每一次都变成冷冰冰的电脑的声音才挂断。
邓欣宜看向自己和于里结婚照,他似乎不快乐,笑容里看得出他的心里装着满满的心事。
邓欣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次拿起手机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于里起身准备拿弄好的文件去复印,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茶杯里的水冰凉的洒到文件上。于里慌忙的擦拭水渍,才看到手机的屏幕一直在闪。
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串号码,不知为何呆滞了几秒,然后才接了起来。
“喂,你好。”于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说这句话会说的那么别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一个女的声音说道,“嘿,大个子,是我。”我应该不用说我的名字他也知道我是谁吧。
我捏着电话的手已经满手的冷汗,希望他可千万别听不出我的声音。
我在电话一旁静静等待,时间就这样走的特别的慢,我清晰的听见他电话那头沉重混乱的呼吸声,还有树枝划过玻璃窗刺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