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怀冰带着学徒提着药箱一路跑进了魏紫苑，灵川提前便吩咐了沿路的小厮和丫鬟，仁怀冰自是通行无阻，顺利地进了屋。

沐紫阳已被安置在床上，没有一丝动静。

仁怀冰上前仔细搭了脉，从学徒手中接过银针朝着沐紫阳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床上的人便悠悠转醒了。

拔出银针，双目之间的川字丝毫没有变淡的迹象。

隐隐藏着怒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道：“你早知道自己会中药是吗？”

一早在军营从沐胜雄那里得知了她们的计划，仁怀冰坚决地反对，可沐胜雄却道二人已经出府了。

他心绪不宁，立马就回了府，一路上都想不通沐胜雄怎么舍得让自己年幼的女儿去涉及如此危险的事。

一整日坐立难安后，便有凝泉去请他过来给沐紫阳诊脉。

他明年就要过而立之年的年纪，上过战场，见过血腥，千军万马前都面不改色的男子，如今一听凝泉的话便突来一阵慌乱，飞一般得就到了这里。

见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小姑娘，感觉自己心好似都被揪出了胸膛。

自沐紫阳有意识起，仁怀冰就一直住在将军府，他稳重有耐心，比沐子元都年长十多岁。

父亲常年忙于军中事，倒是仁怀冰总带着他们兄妹三人，给他们听念有趣的书，讲关外的风土人情，教沐子元骑马，教沐慈儿认字，亲手给他们炖药膳，做药浴。

此刻见他阴沉的脸，知道父亲已经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也是，府中众人大伤小伤哪能瞒过他，不如早早地说清，他的医术将成为他们之后的所有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份保障。

对于今日自己不顾安危亲自涉险的行为，他一定是气急了，想来必然在府中担心了一整天。

勉强扬起了一抹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沐紫阳撒娇道：“怀冰哥哥。”

从小，只要父亲母亲不在，私底下他们兄妹都这样唤他，仁怀冰对他们的撒娇也十分受用。

可这次却不为所动，略提高了音量，道：“回答我！”。

沐慈儿有些吓到，她知道仁怀冰对他人一直是一副冷冰冰毫无表情的样子，对他们兄妹却一直是温柔的，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倒是从未有过。

忙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怯怯地劝道，“怀冰哥哥你别生气，姐姐虚弱得紧，有什么话，咱们过两日再说好不好？若是怀冰哥哥有什么想问的，问慈儿吧，慈儿都告诉你。”

仁怀冰的情绪没有丝毫缓解，只是转身开始写药方，龙飞凤舞的笔迹与平时写字工工整整的习惯截然不同，写完后扔给了学徒，不忘仔细又口述了一遍，知道灵川稳妥，就要求她一同前去。

两人应下便急急出门去拿药熬煮，房中突然安静下来了，沐紫阳和沐慈儿都不敢随意开口，凝泉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刚才去请仁怀冰时，她说小姐中了药，昏睡了过去，这府医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离弦之箭一般就冲向了魏紫苑，她在后面提着裙子一起跑，却越落越远，追也追不上。

废话！她再大本事也跑不过一支箭啊！

过了许久，仁怀冰冷冷地开口问，“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赴约，既知他们心怀不轨，为何还非去不可？他们为了今日计划都能对你哥哥下如此狠手，可知有多志在必得。若是真逼急了，凭他们的手段，你们以为身边两个会武的丫头就能全身而退吗？”

仁怀冰现依旧有些后怕，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想着今日他们一次失手后，若狗急跳墙狠了心直接强了这两个姑娘，也不是不可能。

一时又不安了起来，一向冷静的他在房中踱起步来。

沐紫阳暗了暗眼神，解释道：“咱们没有证据啊，爹爹虽信我，可真的就凭我一句话与当朝丞相为敌吗？何况那还是咱们外祖家，是娘亲的娘家，若是不走这一趟，不将他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摆去爹爹眼前，难保爹爹会有动摇的时候。何况，经过今日，咱们才确定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我还是慈儿。最重要的是，哪怕咱们假设爹爹不会有丝毫动摇，可到了咱们要对娘亲解释这一切的那一日呢？难道就对娘亲说，她的夫君子女联合对付她的爹娘只是因为猜测和怀疑吗？怀冰哥哥，你也是了解娘亲的，你告诉我，娘亲能接受吗？”

“那也总有别的办法！就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吗？他心思那样龌龊，这次给你下了浑身无力的药，下次若下媚药呢？没有可能吗？你们没有想过吗？”

姐妹俩都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仁怀冰望着两人都回避自己的眼神，气极笑叹了一声，“你们想过！”大喘了几口气，咬着牙重拍了桌面一掌，站起身来，“你们猜到会有可能出现那般无耻的事了，可你们却还是……还是……”

沐慈儿上前替她顺着气：“怀冰哥哥……你说的咱们都知道，这次瞒着你是咱们的错，可别生气了。”

“向我保证再不许做这样的事！”说完之后，不料回答他的却是又一次沉默，当下挥开沐慈儿的手，“罢了，我既不是父亲又不是兄长，不过小小府医，哪有资格在此处教训你们？”抬腿就往外走。

沐慈儿连忙一把复又抱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出门的步伐，“怀冰哥哥，怀冰哥哥你听咱们说啊……”

仁怀冰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沐慈儿连忙将手臂抱得更紧了，“如今咱们姐妹俩已经卷入了风波中，作为将军府的女儿，自然不能一味躲在父兄背后什么都不做，但是咱们保证，绝不擅自行动好不好？”

仁怀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只是道，“紫阳没有大碍，睡一觉便好了，今日之事我先不问，你们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给她看看，到时候要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说与我听。”

见沐慈儿在一旁捣蒜般地点头，仁怀冰看都不看床上的沐紫阳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仁怀冰顿了顿脚步，脸上显露出凄凉哀伤，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右手覆上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

那个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再如幼时一般抱着他的大腿叫他带她出门看灯逛街放风筝，也不会再跑去他的药房，玩他的药柜，从抽屉里那一块药材出来跑来桌前问他是什么，得到答案后再跑回去换一种，不厌其烦。

她小时候多活泼呀，像个颜色鲜艳的小皮球，整天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弹弹跳跳，到夜晚却总会变得一身是泥。

明明是个小丫头，却一副姐姐的模样，顽皮的同时也不忘照顾妹妹，自己才洗去了一身泥，接着给妹妹梳妆却又换上了个小大人的派头。

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瓷娃娃，现在日日提防着被人算计，还要以身试险，再没有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想到此又心疼不已。

他想保护她，想照顾她，将她养得如小时候那般白白胖胖，为她扫去烦恼，替她挡去风雨……

可他凭什么？他不止比她大了十六岁，家中也只是小小医官，何况他离家这些年，早已没有多少联系，他孤身一人能给她什么，她是将军府的嫡长女，在他心里，比皇家公主更尊贵。

今日知她有危险，可他除了等待和干着急，束手无策。

她终是没有保护好自己，他又气又心疼，但同时也只能给她熬个药，他从未感觉如此力不从心。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对她变了情感，一直在心底否认，告诉自己这只是对小辈的关爱，只是今日，怕是想假装没有这回事，也再骗不了自己了，也许他还需要许多时间来调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