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雅辰昔】第四回:邵有志演说求是院 林姝儿游乐九华山

【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金榜题名墨尚新,今年依旧去年春。

        且说有志一行来辞东主。岂料新郎之父邵有财时已酩酊,半梦半醒间,竟一臂搂了有志,继又踉踉跄跄地,领至邻桌一对中年夫妇跟前。那夫妇见状忙起身笑迎,有财却只醉眼惺忪、笑靥迷离、口齿含混、手舞足蹈地嚷道:“林……林老弟、老弟妹,这位……就是我大名鼎鼎的……有志兄弟,求是大学数一数二的……大教授。”那夫妇听毕喜出望外,忙伸手邀握、惊叹称幸。有志亦忙谦礼自介,推说有财言过其实,自己不过在校为师,如此而已。一番寒暄,方知此夫妇乃是林家伉俪,男的唤作林正国,女人名为叶惠佳,二人之女今岁高考折桂,已见录于求是大学人文学院人文科学实验班。眼下二人皆苦于求大内情无从可知,亦不甚明白这人文科学实验班究竟何物。于女儿往后的求学之途、择业之选,更是颇多迷茫,急欲求得专家指点。而今见了有志,当真是柳暗花明,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岂肯轻易错过。于是二人苦求有志,相邀明日来家小宴,兼那有财犹咋咋呼呼地在旁怂恿胁迫,有志别无他法,只得胡口应了下来。正国遂忙留了电话、定下时辰,夫妻二人又作揖道谢,直将有志送出了帐篷方回。

        翌日,有志酒酣梦沉,直睡至日上三竿。于是慵起盥漱,饮毕母亲熬的清粥,方觉浑身清畅,遂自踱至廊上,远眺群山叠嶂,近看阡陌纵横,又瞧见夏禾碧顷,野花烂漫,鸡啄鸭跳,蜂舞蝇飞,好一派乡野村景,倏然情至兴起,喜吟道:

            “去时只饮官中水,归来惟看屋外山。

            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俺庄家快活。”

枉生人复阅至此,不禁哑然一笑:诸公可休叫有志骗了去。然余思及后事,亦不禁为有志一叹:君何苦自欺至此耶?诚不若早悟名利、抽身是非、散去金玉、离了浊尘,且把这熏心之欲看破,再将那贪掠之手缩回,如此满怀戾气归于淡泊,晏然恬适,方不负这灵山秀水之毓、渔樵桑麻之滋。呜呼,枉生人以文眺览此山此景,试为有志歌此一曲哉:

        “浮生光阴如梦蝶,望乡山往事堪嗟。想那秦宫汉阙,到头来,不也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但觑这利滚滚、名悬悬,今日春来、明朝花谢,竭碌一生,却换得、几多个好天良夜?莫效了那,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尽辜负这,竹篱茅舍、青松翠野、锦堂风月。愿余生,布衣蔬食、绿树荫遮、红尘不惹。自乐得,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亦何妨日日醉也。”

却说那日有志方吟两句,但觉漫天暑气压地袭来,顷刻间灼肌焚骨、如煎似煮,直令人头晕目眩、汗流浃背,难以隔挡。有志遂忙躲入屋内,启扇纳凉,方渐休转过来。随即便与父闲话一阵,才知有顺一早便赴纸坊做活,二嫂携了绵康又去宴席上帮忙了。未及多言,忽闻手机震响。有志取出一瞧,却是昨晚那林正国先生。心下犹豫片刻,终还是按键接起,送至耳边。一听,果是林府诚邀。有志本计划回杭,只欲婉辞,无奈那厢正国声高语快,告知他已然驱车接驾,须臾便至;而林太太惠佳正在家炊烹,亦拾掇出了一桌珍肴,虚席以待。有志听闻箭已离弦、盛情难却,料自己推搪不过,只得连声谢纳。于是匆匆收拾行李,脉脉与双亲依别,不免又硬塞上好几张红钞孝金,嘱咐了些珍重颐养之劝、宽心勿忧之辞。

        少刻,车驻廊上,正国自后座拎出了两篮水果,赠予那邵翁邵母,继又寒暄几句,便赶着接了有志回宣。两人一路攀谈,方知正国已然官拜副局,而惠佳任职事业单位,诚可谓小康之家。又因夫妇二人坚守国策,故现膝下只有一女,小名唤作姝儿,二人皆视若珍宝,从小及大,呕心沥血、悉心栽培。幸而姝儿聪颖乖巧、品学兼优,不负众望。今岁春闱一战,姝儿蟾宫折桂,见录于求是大学。消息及至,自是阖家欣悦,恨不能锣鼓鸣道、奔走呼告。这不,上月林府已在城中老字号宣徽楼内广邀亲朋、大宴师友,从午至晚,热闹了整整一天。于是人颂邻赞、亲羡友慕,直令正国、惠佳二人日沐春风、满面花容。

        闲笑间,正国得知有志学专政治,遂而愈加兴起,交换了好些时论,继又将那宣州地方政事、本土稗官野史、所在机关新闻择取一些告诉,于是两人愈加言投意合、议论滔滔,不觉间竟已驶至正国所住的小区。车停路肩,二人穿门而入,只见小区内花园精致、奇石嶙峋,巧设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又有芳草青青、花叶芬芬、树乔济济,故烈日之下犹有清雅之感,更兼那夏蝉吱吱,鸟鸣啾啾,正应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意,愈发使小区显得静幽怡人,仿佛世外桃源一般。有志不及赞叹,便被正国领入一栋半旧宅楼内,不想小小楼厅内竟堆着好些电动车,只余下了一条电梯门道尚能行走。正国见状直向有志摇头叹道:“这小区,物业也不敢好好管,瞧瞧,平日就这样子,倒让邵教授见笑了。”有志听毕忙摆手赔笑,连说无妨。两人候梯而上,不时梯停门开,只见林太太早已端庄侍立于梯间含笑恭迎。有志遂忙告扰,正国一面寒暄,一面将其引入。盛情之下,有志只得交出行李,更鞋入屋。

        方一入室,但觉凉风习习,檀香隐隐,怡然安适,沁人心脾。有志心中大畅,欲寻香源,遂举目四顾,不想夺目便瞧见了一架大书柜,顶天立地,横卧客厅,巍然巨硕,势若磐石。柜内经纬交织、格列细密,却是高矮参差、宽瘦不一,于是左图右史、因势而布,文山书海、陈列井然。有志见之,不禁连声赞道:“真不愧是书香世族、诗礼之家。”说罢便又走前细瞧,只见那大书柜中央却空着几处格子,摆了好些照片,有林氏夫妻的黑白结婚照、三世同堂的全家福,及阖家三口的艺术照。见有志端详照片,林太太忙说那是高考后特去照的,有志闻之亦不免赞叹一番。邻旁的格子陈列着许多奖杯,歌唱的、朗诵的、写作的,数不胜数;而那奖杯亦分玻璃的、镀金的、石刻的,形态各异。再旁的格子却堆着一沓纸质奖状、荣誉证书,想来必是奖证太多,不好一一张贴出来,索性学居里夫人,只这般随意叠着,倒亦显淡泊之志。不过奖状总归是奖状,若完全藏起来恐怕心有不甘,故堆而不展、收而不藏,如此便既有“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厚积之证,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谦逊之态,不失为“欲说还羞”的绝好尺度。

        正思忖间,只听得林太太一声唤道:“姝儿,快出来见邵老师。”有志顿然回神,依声望去,只见远端次卧那一扇雕花木门忽的“吱呀”一声慢开轻启,而后由内摇步出来了一个仙姿绰约的姑娘,头扎黑浓长马尾,身着淡紫连衣裙,蜂腰楚楚,展步蹁跹,旖旎地向自己姗姗漫步而来。有志一时凝目出神,怔怔地望着姝儿行近,只觉她浑然素颜、全无妆饰,却是天生丽质、清新脱俗。待姝儿近身,有志细细瞧去,方见她目似秋水、灵而有神,面若桃瓣、粉中藏羞,绛唇皓齿、嫣然含笑,冰肌玉脂、吹弹得破。正是:

            亭亭仙姿,翩翩衣袖,恰似春风轻抚柳。

            香靥凝羞,杏红微透,婉若秋水泛芙蓉。

后书中人亦有一诗叹此林姝儿云:

            自从双木落人间,月中空余蟾宫殿。

            尘世百花无颜色,为有瑶池降天仙。

            垂杨不堪东风怨,绣绒残吐散青甸。

            两载春尽嫁与水,惜红旧枝凭谁怜?

却说姝儿摇步至有志跟前,微屈了屈身,一面觑着有志悄悄打量,一面柔声念道:“邵老师好。”有志闻声酥软,回神笑叹道:“果然只有我们这样的泽水古城,才能孕育出这等灵秀、精致的女儿来,似书法一样灵动,像国画一般雅致,简直跟她妈妈一个神韵。”林太太和姝儿听罢,不觉面泛娇羞,正国笑道:“邵教授果是高人呐,这样才思敏捷。一句话何止她两个,亦连我们宣州和宣纸都一齐夸到了,可就是单单落下了我呀。”林太太亦乐道:“邵博士你看他,这样大年纪还要讨人夸,可见平时心里多缺爱。”有志遂谑道:“林局一人坐拥两个绝世仙女,我心里全是羡慕嫉妒,即便真夸出来,那也是虚情假意,不作数的。”姝儿心明口快,笑向正国道:“邵老师不正夸你眼光好么,所以才能娶了和我一个神韵的妈妈呀。”林太太笑嗔道:“听听,这大学生都不懂长幼先后了。明明先有的我、后有的你,要说像,那也是你像我,怎么我倒像起你来了。”正国听毕插道:“要说先,那最先有的,还得是我这眼光。要没这眼光,怎能发现你妈,又怎么有你?”母女闻言皆笑和道:“好好好,还是你第一。”

        闲笑一回后,正国便请有志入座开宴,林太太与姝儿忙去厨房装盘,瞬间便摆尽了满满一桌佳肴。有志被正国拉着,硬是按在北面的位置坐了,恰与姝儿相对。正国则自东向西,与惠佳对坐。四人遂围了一张小圆桌坐定,那桌面是水磨花岗岩镶黄梨木边,上摆着荷香鸡、八宝鸭、醋熘鳜鱼、美极鲜虾、麻辣粉丝煲、蔬菜杂烩,还有一瓶赤金包装的年份贡酒。有志一见酒,连连摆手推辞,正国略劝了劝,知不可强,便撤了下去,遂而满座饮茶。席间,肴馔几箸,茗茶数杯,四人已然漫言开来。一时,正国问道:“如今咱们求大有多少老师、多少学生?”有志抿了口茶,答道:“教职工九千,学生三万,统共四万来人吧。”林太太惊呼道:“这么多人,那学校得多大?听说杭城所有大学都合并进了求大,是不是?”有志笑道:“杭城的大学可多着呢,哪能都合进来。统共不过四家大学合并,且这四家就是建国后由老求大分立而成的文、工、农、医四个专校,本就是同根同源的。九十年代末,恰巧四家校长俱是老求大出身,念及昔日母校就如校歌所唱,乃是‘有文有质、有农有工’的综合大学,更被誉为‘东方剑桥’,因此都想光复老求大,以继往昔的辉煌壮阔。不想经老校长和校友们奔走求告,国务院还真给批了,于是四家合并了回来,成了新求大,也算是分久必合吧。——至于学校有多大,原来四所大学的旧校区自然都保留,如今又在杭城西北角建了一座新校区,唤作紫金洲。本科新生都在那儿,咱姝儿应该也要去那儿。至于到底面积多大,按现校长的说法,就是西湖有多大,求大就有多大。”林氏夫妇听毕悉觉震撼,连声称叹。姝儿接道:“对的,就是紫金洲校区。已经查过,我住在蓝田学园二舍。”有志笑道:“是啊,学生宿舍的名字都好听,什么蓝田、丹阳、青溪、翠柏,诗情画意的。但教学楼的名字就很敷衍了,就叫什么东区、西区教学楼,简直无趣。我们私下都说,果然这生活就得够诗意,而学术么,就只要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才好。”正国听毕直夸有志总结精辟,于是合桌碰了杯茶。

        林太太又问:“那这人文科学试验班到底是个什么专业?”有志便答:“现在求大推崇综合教育,鼓励学科交叉,要培养复合型人才,因此不主张过早定下专业。人文科学实验班就是这个指导思想,学生们大一只上人文类的通识课、导学课,从而文科各专业都能去接触、了解、感受一下,自己看看跟哪个专业最有缘、最合得来,甚至能擦出点火花。到了大二再依意愿选专业,人文类的专业都能选。求大现今最顶尖的竺可桢学院,也是按这思路来的,被竺院淘汰的学生可以任选其他专业。”正国听罢连连点头,由衷赞道:“这模式很好,刚高考完的孩子哪知道选什么专业呀?就连我们这些家长也是云里雾里的,不过是看着社会上哪些职业挣钱多、地位高、前途好,就让孩子去学那个。所以让孩子在大学体验一年再定专业,这个做法就很实事求是,真不愧为‘求是’大学。”惠佳亦深表赞同。正国又笑问:“邵教授研究的是政治学,应也在人文学院,会不会恰好就是姝儿的班主任?——若不是,还劳烦引荐一下,我们想好好感谢一下您和班主任老师接下来几年的费心照顾。”有志瞥向正国一眼,笑答道:“林局,班主任都是咱们那个年代的产物了,现在求大只有辅导员,且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在做,无非就是发发通知,管着学生别出事罢了。——而今求大实行学分制,学生自己选课选老师,没有固定教室,更无固定座位。”姝儿亦接道:“就是这样,只有宿舍固定些。有学长已经联系了我们,他说现在都要自己抢课,名师名课很难抢,每人的课表也不一样,都得自己去找教室上课。有些同学想睡懒觉,就干脆不选早上的课,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一语未了,林太太便厉声接道:“那怎么行,这哪像去学习的,几年睡下来还不都懒废了,你可不能这样,课表选好了要发我看。”姝儿闻言只得答应。

        正国则奉承道:“邵教授的课肯定很难抢,姝儿你可要提前抢好了,若是实在抢不到,就得开口求邵教授帮帮忙才行。”有志忙谦道:“哪里,不点名、作业少、给分高的才是名师,我还差得远。何况我给本科开的课并不多。”正国见此话意有所指,甚不好接,便岔问道:“那这个课要怎么抢,先到先得吗?”有志答:“我只知道有个系统,课都是在系统上面选,具体倒不清楚。我们老师只需报课程、课时这些给课程中心,其他的,都是课程中心安排。”姝儿接道:“学长说抢课首先看运气,运气不好会被筛下来,第二回合就是先来后到拼手速了。专业课还好,那些全校人都能选的通识课,尤其是名老师的,就很需要抢。——听说如果每天刻苦选满课,理论上三年就毕业了。”林太太忙插道:“你安安分分、正正常常的就行,跟教授们多学点知识,家里也不急着你毕业。”有志笑道:“现在确实晚上、周末都可以排课,我看很多老师都排在晚上。如果每天早中晚三班倒,三年修满学分也不是没可能。”林家听罢皆赞此模式好,独立自主、勤懒由人,大学当如是也。只是正国、惠佳犹自担心女儿不够自觉,不免又再三嘱咐起来,姝儿听了只得一一应承着。

        一时宴罢,四人食果饮茶。未久,有志起身意欲告辞,忽又忖及一事,便转身对姝儿道:“对了,姝儿,在求大有两个问题很是著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动则便会被提及,乃是建国前的竺老校长留下来的:一、到求大来干什么?二、毕业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趁这段日子,好好琢磨琢磨。”姝儿若有所思,深深颔首。言毕,有志即相辞行,正国硬塞了两盒茶叶,又执意要送至车站。有志推让不过,只好随车赴站,继而回杭去了。正国送罢有志,自去单位上班办事,此皆不题。

         且说姝儿餐罢漱沐,正欲睡中觉,却闻短信忽至,原来是闺友秦岚邀约游赏九华山,其已与凤婷并几个男生谈妥说定,故特来问姝儿意愿。姝儿细细打听,原还是半月前携游查济村的那一干人,心下欣然欲往,因尚未问询父母,只得回复待定。闺蜜间闲语调侃一番,姝儿便自甜甜睡去。及至晚餐,姝儿择机便将此事告于父母,父母虽有些疑虑,但毕竟毕业旅行乃青春乐事,不忍拒绝,于是问明了同伴、嘱咐毕安全,也就恩准了。三日后,初晨破晓,姝儿特意清早起来,又精心妆扮了好一番,抹了防晒、擎了阳伞,便自疾步出门而去。后与众友汇聚车站,携乘大巴出游,一路青春玩笑、好不惬意,期间申表情谊,相约勿忘,个中故事,鹊儿也未知真切,不好妄纂。只道两天一夜,一行人兴尽神倦,至晚方还,便各自回府休息了。

         堪堪又是一周光景,因求大意在学前军训,以不占课日,是故八月中旬便要新生报到。不觉间,翌日竟已是报到吉日了。“吾家有女初长成”,十六年来姝儿首度离家,正国与惠佳自然颇多感慨,遂奔里忙外地折腾了好几回行李,又翻来覆去地叮嘱了好些勤学之劝、诫勉之辞,不免亦勾起姝儿心中无限缱绻。至深至浓至真之情,奈何皆自矜藏不言,只相约着早睡去了。其实都不大睡着,皆是囫囵躺至天明。挨至清晨,三人衣锦着华、穿戴一新,继又左抗右拎的,齐齐出了家门。一时装车完毕,又特去吃了锅贴、豆花等乡点,方才逶迤回车,收复心情。古来离别惹人泪,而今通信发达、交通便利,倒不至于涕泗相交、悲恸肺腑,然亦有一股莫名不舍隐隐在心、徘徊不去。于是三人皆自沉默不语。正国寻出导航,捣鼓一番,悬架仪表台前,便一路向东奔驰而去。

        车行山水间,三人心情复渐好转,时而观赏景致,时而闲语玩笑,时而闭目小憩,约不过两个时辰,便已驶入杭城。于是三人顿又精神起来,姝儿与林太太一路贪睹、窥视窗外,正国则自小心驱车,不时抱怨着导航不清、路标不明。兜兜转转的,终而寻至求大。那求大正门在东,四周并无围墙,不过以树林、建筑等物自然相隔。正东门处,一条宽阔甬道直通于内,道中设着一对岗亭,内有值守。那甬道两旁便是草、树、花圃,直向南北两侧延展开去。北面正对门岗处铺有一片草坪,草坪深处有几色花圃,圃中横卧一块巨石,上錾四个鎏金大字:

            求是大学。

姝儿见了喜悦非常,独在后座左瞧右顾的,忽见对面南侧草坪花圃中亦有一尊大石,上面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奈何石远字珍,看不真切。不想姝儿灵机一动,执手机照石一张,放大了细看,虽犹模糊不清,却是依稀可辨,乃是自右向左的竖排字样,云:“诸位在校,有两个问题要自己问问,第一:到求大来做什么?第二: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竺可桢。”姝儿心念一闪,想起那日邵教授临行所嘱的,正此二问。

         车止门岗,保安见过录取书,便笑盈盈地道贺,继又嘱咐今日车多、断不可阻碍交通,且宜早进早出,遂向正国指了蓝田方向、交代了路线,便予放行。正国抬手道谢,便跟了前车缓入。姝儿隔窗窥视校内,只见是张灯结彩、横幅障目、旗帜飘扬,兼有车马不息、人流络绎,着实一派繁盛景象。方才降车窗时,又分明听得一阵悠扬歌声,于是四下张望,却也未曾瞧见喇叭。驶过门岗,便有一片大草坪将那宽延甬道居中截断,一分为二。草坪宽广绵长,竟占去了甬道大半,余下南北两条驰道各只能容两车略宽。是日行人无数,又多是携家带口、擎包拖箱而来,故那鱼贯而入的人潮早已溢出人行路面,直占去了大半条车道,于是一湾车流更只剩了单线缓行。正国缓驶慢挪,正自隐隐焦躁,姝儿却甚欣悦,不住地左觑右瞧、前顾后盼,林太太见状不禁笑道:“以后天天看,这会儿急什么,又不是来旅游的。”姝儿忙释道:“我看看大家在做什么,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林太太闻声向外一瞧,果见人人喜色、个个昂扬,顿觉这里青春浩荡,自己亦跟着年轻起来。

        姝儿沿途贪望,只见南面树荫后有座长条屋子,方顶银柱,柱间尽是浅色玻璃幕墙,直透着白皙内壁。这楼足有六七层高,前额处却连通着一座稍矮的圆形建筑,如此方圆之间,倒颇有趣。于是心念闪过,忙翻出前日学长寄来的紫金洲地图,对照细看,方知此楼名为“蒙楼”,乃属蒙公捐赠。甬道北侧,地图上分明标有一座“文体中心”及一座“风雨操场”,亦是一圆一方,分列西东。姝儿遂忙移目北望,却见右车窗外,尽是树林郁郁葱葱、人流熙熙攘攘,全不见有只瓦片舍。车复西行数十米,方才瞧见一面石砌广场,向北通连着那座棚顶浑圆的“文体中心”,广场畔的草坪里,四根擎天钢柱斜指苍穹,柱端皆系着铁索,斜拉顶棚。然其东侧“风雨操场”却犹为树遮,只若隐若现的,姝儿身在车中,仅似有若无地瞧见其悬盖的顶棚,宛如剥开的橘瓤,瓣瓣串连铺开,其余则尽为障蔽,殊不可见。

        又西行百米,驶至十字路口。只见西南斜对处,一座低矮宽厚的大楼庄严肃立、气势恢宏,赭黄石柱间,尽是密密的墨色玻璃衔连,鳞次栉比,直教人望而生敬。大楼门口乃是一面弧形透明幕墙。门前台矶上空,更有玻璃飞檐外展数十米,悉为两侧石柱威然托立。飞檐之下,绛红大理石面阳光直泻,尽显一派明辉灿烁。是时,一众才俊出入不迭,或捧书、或背包,或三五成群、或只影匆匆,姝儿窥图方知此处乃“图书馆”,素因自小爱书,又见阶上书生,一时倾羡起来,遂心叹一绝道:

            朝辞田舍房,暮登瀚林堂。

            殿门新幡胜,书馆事事嘉。

枉生人阅此亦有一曲叹此馆云:

        晴岚照书楼,杨柳依馆旁,清风翻旧卷,碧水绕学堂。都道是,四海新知纸上有,九州旧事简内藏,古今情缘卷中画。我偏说,经史子集不堪谤,文史哲法皆荒唐,不若赌书泼茶香。悲白发,说甚云逐浪,空言佩银章。谁曾想,少时胸中墨,终化酒肉囊。寂寞庸人对月嘲,只影辞苏杭。

        紧挨书馆西南角,则有一座圆柱塔楼高耸入云,通体尽是墨黑色幕墙,阳光下威赫肃穆、熠熠闪闪,却似哪里见过一般,姝儿忙窥图照看,图标为“行政大楼”,乃是求大地标之一。驶过路口,车复西行,那驰道便只两车宽了。继又横跨一桥,那桥下水通南北,皆自悠悠浅浅的。却恰以桥为界,桥北为河,狭长幽远,桥南是湖,风静波平。那湖面宽展,北接了书馆与剧场,南望则为汀洲所阻,目不及终。眼到处尽是杨柳依依、芳草盈盈,正是:

            柳下湖光净一天,湖边垂柳起三眠。

姝儿举目远眺,遥见湖西岸有一片大草坪,碧草如茵、杂英芳甸,观之只觉满目清怡。然时正暑天伏旱,兼又近午时分,故那草坪上人迹寥落,只剩得花草萎蔫、杨柳懒怠了。极目环顾,南面那断目汀渚东岸,隐约可见一片白色方正楼宇,中有蓝色波浪状连廊前后相接。姝儿对图查照,方知那是“东区教学楼”。与之相对,在那大草坪之西侧,似有一道蜿蜒石路,隔路却是一连赭红色建筑,亦有衔廊首尾相连,图标乃“西区教学楼”。值此两处,便是姝儿等一班人日后主要授课所在。

        车复西行,但见北侧乃是一座月牙形白色大楼,其势北高南底,恍如斜切一般,楼前花圃锦簇,彩旗招展。姝儿遂向父母乐道:“这个就是月牙楼,求大新闻多用这楼作背景。”说罢三人齐目望去,但见今日月牙楼南北诸门赫然洞开,内里门庭若市、人声鼎沸,门前往来熙攘、行人不绝,十分热闹。门前临路花圃中,竖有一面大指示牌云:某某级新生报到处。楼前玻璃门眉上亦有一帘横幅曰:热烈欢迎求是大学某某级新生报到。林太太览毕喜道:“就是这里了,刚一路的指示牌导的就是这里。”三人计议一番,决定先赴宿舍安置行李,复来此处办理报到。

        复又前行,只见月牙楼西侧,凌空架有一管连廊横穿路面,衔接着驰道南侧的一座椭圆白色建筑,图标为“紫金剧场”。剧场南向三面皆是临湖广场,广场上花圃各异、台阶起伏,此等匠心之处繁多,亦不胜赘记。只道三人又西过一桥及一条南北石砌小径后,道路两旁树林葱郁、不能望远。复行至路口,右转北行,只见——下回分解。正是:

            何处书声朗,林门隐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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