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承认自己太怂了!她出不上脸皮。母亲说起过一位远房收破烂的表姐,在街上遇到赖账的人,当众就褪下裤子和那人撕扯,声泪俱下大喊“死流氓!”众人不明就里一齐凑过来看热闹,欠账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自知理亏百口难辩,只得乖乖还钱走人。
大表姐的英雄事迹让人传为笑谈,小满也暗暗佩服。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心一横,去老包家墙上刷上几幅标语:欠债还钱!或者还我血汗钱?要不,就拿几瓶脱漆剂去给他洒洒,叫他爆起皮算完?再或者就象他们教的,就去他家门口蹲着,他上哪跟着上哪,他干什么就跟着干什么……一想到这,小满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揉成了一团脏兮兮的抹布。
小梁说“不用那么费劲,弄点黑漆找个针管呲呲也行。”
“别找事了,你叫狗咬一口,还能再咬回来?”楚良说。
这几年,谁没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倒是不正常了。小梁都和对方打起来,被那人从摩托车上拽下来,两人打成一团儿。他从地上捞起砖头就拍,把对方头都拍破了,摩托车没敢要就窜了。对方扬言再碰上就给他砸断腿,小梁也不示弱,隔些日子换个新号给那人打电话骂一顿。
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想想自己既不会打也不会骂,又不是书生,竟无用至此,小满就觉得满腹沧桑。
小满已不准备让大英子帮着去找老包要钱了。虽然大英子和老包交往已久,也不见得老包就肯给她这个面子。与其受那个侮辱,觉得不如不要。她已不生气了。
大英子说将来要一起养老,互相照顾,不能待长病都一块长吧?她说。
小满却想要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忘掉过去,逃开这些让她厌倦的人和事。那些寒冷的记忆,让她想逃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女人真是一株无根的草啊,不然为什么自己没有多么留恋家乡呢?
她也从未留恋过去。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的十年,青春里模模糊糊的暗恋伴随着父母的争吵,抑郁又灰暗。寒冷的夜晚,和母亲守在空旷田野里的大井边,把井里泉出的少得可怜的水一点点压到麦田里。大井全村轮着浇,一冬只能轮到这一次。为了防备别人偷水,她和母亲守前半夜,父亲自己守后半夜。整整三天三夜还只浇了个地头。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见识过父亲的暴戾和母亲的无奈,那么纠结脆弱,那么心硬冷血。傻傻的青春傻傻的十年。没有象别人家的女孩一样考虑过怎么穿衣打扮和玩。恐惧悲伤自卑让她还来不及恋爱,就错过了青春,错过了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因为他不懂为什么约她上街她不去,约她看电影她不去,他不知道她怕什么。也不知道她其实很喜欢他,只是不敢说。她怕父母知道会骂,家里会更不安宁。
再后来她被叔叔带进城打工,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在风的掩护下,无端地洒了一路泪水。她被人拽着手去掏下水道的垃圾,拉着满满一板车成捆的纸下坡时因为力气太小留不住脚跪倒在地上……轻信报了一个并不能帮她另找一份工作的培训班后,手里分文未有,在雨后泥泞的路上一回回纠结要不要去弟弟那里蹭饭……想起那个惊魂的夜晚,她攥一把菜刀直到天亮,怕那个午夜两点闯进屋子的歹徒重新返回来。她大声呼救,可是楼后的灯亮了一亮,就关上了,没有一个人出来。……
她现在只想去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去跟着一群不会为难她的陌生人学做事,学做吃的东西,学他们说话,混进那些人群里来来往往……
这边的人们说起她的时候,就会说:那个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做什么也不知道……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