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河口男女,情事也多。
我家隔壁的素芬姐长得最好看了,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身形,不胖不瘦的,就是好看。素芬姐得大我们二十来岁吧,她结婚时我还小,大约四五岁的样子。
我们两家中间隔了个菜园,菜园里专门留了条路穿行,记忆中,总是夏天,那条短短的路被菜园两边的芸豆和黄瓜丝瓜藤遮住,人总是要躬身穿过那些绿叶钻过来。素芬姐的妈妈我们叫歪嫂阿伯(歪嫂据说是村里人给她的昵称,意思她很能干,阿伯相当于伯娘,川西的许多称呼不分男女,比如阿伯,男的叫大阿伯女的就叫小阿伯,其实相当于伯伯和伯娘),歪嫂阿伯总是从那绿荫里钻过来,手里总是不空,总是送些东西来吃,馍馍啊,炒菜啊,肉啊,各种,她总是说:阿嬢,我做了****,你给娃娃些尝一尝。歪嫂阿伯是怜惜我们家娃娃多,穷,经常吃不起饭,所以时不常的接济我们。
歪嫂阿伯的男人我们叫胡子阿伯,胡子阿伯留了一戳山羊胡,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歪嫂阿伯和胡子阿伯是有故事的,但我们小辈就不清楚了。
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不同和异样,我是从素芬姐身上感觉到的。
我在素芬姐家的晾衣杆上看到她晒的文胸,白棉布的,那奇怪的形状不像衣服,我从来没见过,好奇,奇怪。
素芬姐经人介绍,和当过兵的兰斌哥处了对象,你来我往的,我就记得一个场景,他俩在屋檐下坐一根长板凳,兰斌哥使坏逗素芬姐,让素芬姐坐到板凳头上去一点,老实可爱的素芬姐就挪过去了,兰斌哥朝我使了个坏眼色,挪到板凳另一头,屁股底下稍微松松劲儿,素芬姐和板凳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兰斌哥及时稳住板凳坏笑,素芬姐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拿手假装敲打兰斌哥。
那是我头一次看到青年男女调情吧。
素芬姐的侄女儿歪嫂阿伯的外甥女红群和海子,经常来她们家耍,我们年龄相仿,几乎一起玩大的。我们一起去沟边洗澡摸鱼,看到过彼此有待发育的身体,有一种十分模糊的好奇。
后来,红群小学上完就辍学了,十四五岁吧,家里就给介绍了男朋友,男朋友也来河口的外婆家玩,我见过,十八岁,头发自来卷,觉得他真是帅气好看。头一次用异样的眼光看熟悉之外的男性,我有点心跳砰砰的感觉。
十一二岁的我,有点情窦初开了。学校里,大家传言的谁和谁好了,谁要和谁结婚了,甚至谁和谁在厕所里干什么坏事了,一听都有种山崩地裂的感觉。吓人得很。后来听说,我们初中时,就有同学初尝禁果,而我那时,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河口上的人,婚嫁没有那么多前缀,不谈爱情。都是看谁家姑娘和谁家男娃子合适,介绍人介绍一下,撮合两家一起见个面,就开始走动,所谓走动,不外乎遇到节气上,男方来送点礼,啥子节气送啥子都有讲究的,最记得端午节丈母娘要给女婿准备伞,男方去走老丈屋叫做去打伞。去了,顺便把女方接走耍几天,不叫谈恋爱,叫耍联系。春分端阳中秋冬至的,少不了往来。
两个人若是没有什么大的不妥,耍一段时间差不多就结婚了。
在河口人的印象里,谈恋爱,那是城里人的事,在乡坝头,就叫不正经,要遭口水淹没。
但是,这也不能阻止许多“不正经”的男女啊。时常还是看到大人捂着嘴偷偷地说,那天去赶场,又看到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一起偷偷下馆子了,两个不正经!
也还是有喝醉酒的男人,在乌漆嘛黑的夜晚,醉醺醺地去敲人家寡妇或者丈夫不在家的女人的门。
还听妈妈讲过,论成分的年月,成分不好的女子,时常被成分好的男子欺负,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那些年,离婚是很少见的事。离婚的人,必是很勇敢的了。
我小嬢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小嬢个子真的小,她和前男人的感情其实还不错,可是婚后一直没生娃娃,婆婆嫌弃她,她咽不下这口气,离婚!离婚被各种为难,但她那张嘴巴很是厉害,连乡里村里干部都怕她,后来她每每给年纪小小的我讲她离婚的故事,我看她一点都不伤心,她讲得嘻嘻哈哈的,最后总是十分乐观地说:管他妈卖批的,日子是人过的,人家都活得下去,未必然我就木得活路吗咋个。
小嬢后来嫁给河口下游杨湾的我新姨父,她的前夫也还跟我们家来往关系也还不错。新姨父前面老婆病逝留下一孩子,小嬢去就做了后娘,但也视如己出,给他娶妻养子的,一直忙活不停歇。小嬢也生了自己的娃,老大病死,老二就是我妹妹波尔了,十分能干。波尔这个现代婆娘,和她们家冉呆子的故事,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小嬢,一个小个子的川西女人,能说会道,在命运的网里扑腾一辈子,从不服输,也十分乐观,心态很好,可算川西女子的代表了。
川西的女子,一辈子在土地上忙碌,没有时间去多愁善感风花雪月,情事多也简单,结婚生娃也像种地收庄稼一样讲季节讲成效。婚姻讲究的是般配,如果你好高骛远不求实际,最后就被男欢女爱剩下了。
我的隔壁女子梅,比我大两岁。她也长得很好看。从小就爱看《大众电影》,爱和我探讨男人女人的事,我关于人生初潮的知识,还是她教给我的。显然,她对婚姻的期待里,比寻常川西女子多。她渴望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和她相配的的男子,那必是帅气若明星、体贴如孔雀王子的男神。
可是,她的世界决定了她的选择范围,必然也是介绍人拉郎配,个个都期待,但个个都不如意,慢慢就灰了心,最后,失了心,疯了,再后来,丢了。
我见过失心的她,她眼神涣散,给我讲述她的亲生父母是大明星,要开大飞机来接她走。又说,《红楼梦》里扮演薛宝钗的演员就是她,但是大家竟然不承认……
文明开化后的河口上,女子有了梦想,开始渴望城市里一样的爱情,可是,对于怎么去实现,茫然,没有途径。梅,就是这样女子的牺牲品。梅不久前被找回来了,她老了,这些年,不知她在外遭遇过什么,可怜的河口女人!
隔壁的树春哥,梅的爸爸,典型的川西河口男人,善良有爱,梅刚出生时,我妈说,树春哥心疼得哟,一口一个“幺儿诶幺儿诶”,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后来,梅的际遇,不知叫他多么伤心啊!
河口上的男人,大都顾家本分。只要是看得上眼的女子,一旦结婚,大家就一起奔日子,上山下田的干重活,把精打细算的事留给女人,闲来无事就聚在村口大树下吹牛,天下大事,村落八卦,一蹲半天不散。他们有川西男人独有的细心体贴,知道疼爱老婆孩子,该他们做的,绝无推辞,那就是男人的本分。当然,他们心里,肯定有过心仪而不可得的女子,埋藏在他们憨厚的笑容背后,一点不耽误生儿育女。
只是,不知为何,每个村子里,总有些总找不着媳妇的男人,论家庭条件,如今都不差了,还是有人打光棍。
川西河口,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如今交通方便好了许多,河口人上山干活都兴开车了,咋还不能吸引外面的女子来这里嫁人呢?本村嫁本村的倒不少。
那些年,都窝在河口上,后来政策开放,不少的河口人通过读书上学或者外出打工等方式走出了河口上,河口人的情爱,如今该是有着乡村和城市的影响,城乡差别在缩小,只是,在河口上,土地上的人,男欢女爱,依然更像种庄稼一样自然。
是啊,男女情事,不就是为了繁衍后代让世界自然有生机么,为何要凭空生出些什么爱情这劳什子来苦恼人。
河口上的男女们,老的老了,年轻的又长起来了。
愿我们河口男女,欢爱自然,像庄稼一样蓬勃,像甘溪流水一样自然,为情种,不为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