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于是我们有了白天和黑夜。
人说,要有光,我们便连黑夜也失去。
01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天台一侧,一溜儿宿舍里的一个。一根根晾衣绳从门前走廊的立柱上延伸向天台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溜儿齐胸高的,厚的围墙。对面工地上刺眼的灯光直直地冲进我往外张望的眼睛。我向左看,墙体上的装饰灯一遍又一遍地亮着,甚至盖过了那一格格的光亮;我向右看,四车道大马路两侧的路灯瞪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路灯下是一圈圈不知疲倦地盘旋着的飞虫;我望向天空,依然有灯光自眼角攀上来。
这些光照得我无处遁形。
我曾看过一些很漂亮的城市夜景照片,里头是一个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华丽的灯光在楼宇间流淌,令人神往。
我现在身处这灯光世界了,却明白了什么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没日没夜的感觉真让人讨厌。
儿时我讨厌夜晚的黑暗,他令我好奇,但更多的时候让我恐惧。现在我讨厌夜晚的光明,他让我如同一只在茫茫原野中被光线攫住的傻狍子——一只本想通过慢慢啃草思考让自己变聪明的傻狍子。
我也想“躲进小楼成一统”,奈何外面的世界太勾人——抬头看啊,没有雾霾的时候也有月亮和星星呢!只是这灯光让她们显得遥远。
这时候我就幻想着一场全城大停电,“会不会有人被头顶这突然压下来的风景给吓住呢?”我促狭地想着。
反正我是不会的,我无比期待着这一幕的到来。只有那时我才是最自由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吸饱了能量——来自月亮,来自星星,来自黑夜。我可以就此散成一阵风,无视时间与空间。
02
我可以在父亲的三轮车里重组,夜晚的凉风自我身边呼呼地蹿过。我的屁股下面是个老得说不清颜色的兰竹椅面,同样不辨岁月的木头椅背靠着车厢头。我靠着椅背,头搁在护栏上,盯着那硕大的月亮,傻笑。
一向拘谨的父亲似乎也很享受在这夜路上飙车的感觉,我的头随车有规律地震动,万一碰上不平整的地方,就得与钢护栏来个亲密接触。
“可我们这是乡村公路啊,老爸!”
”你说什么?”,他在我后背都没听见。
等他把速度降下来,我却放弃了。
“没啥,你继续飙。“
“哦。”
“砰”地一下,后脑勺的确蛮疼的。
过一会我又问,“今天农历什么日子啦,老爸?”
我其实是有手机的。
风声就又变小了些,“快十五了吧。今天按日子算应该是十三了。”
“哦。”这段路还蛮顺的。
于是一路无话。
父亲看着前边,我看着后边。一排排的树和一方方的稻子接受着我们的检阅,当我们远去的时候,他们向我们致礼,然后又忙着出新叶、抽穗。
蛙声和虫鸣一路追随着我们,恍惚间我几乎以为车在原地没有挪动。月亮也没有动,只是她偶尔在树梢上,偶尔在电线上;偶尔露出真容,偶尔在云后发出光晕。
我不知道此行的终点。也许是父亲带着我去几里外理发,他总说短发精神,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让我坐上了他的车。也许我们是在哪里探完亲戚赶夜路回家,父亲是个固执的人,只要能够回家,他是不喜欢在外过夜的;也许……
管他呢!
我们此刻奔行在夜色中,天地茫茫。
真是个怡人的夜啊。
03
我可以重组在一个冬夜,在我的被窝里。可我不想睡觉,我掀开被子,推开门,投入夜色,却发现,“好亮啊!”
这是月夜下的残雪。
雪落之后,拥挤在天空中的阴云散去。到得晚上,月光便得以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雪量不大,在白天便已化了些许,剩下的只能在背阴处互相依偎着取冷。在这月光的轻抚下,却又回复了张扬的神采——远的田埂下,沟渠里,荒草掩映处,近的瓦面上,墙角旁,此时都显出了亮眼的银白色,向整个夜宣示他们的存在。
月光就踏着这雪来到了我的面前,把我整个人都笼罩。这时,树不说话,草不说话,鸟儿不说话,整个舞台都让给了月光和雪,这里上演的是一幕默剧,我是唯一的观众。
明天这雪大概就会化得干干净净。
“你后悔落到大地上么?“我在心里暗暗地问,却忽而哂然。
“我小时候得到了很甜的糖果,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心翼翼含一颗在嘴里,剩下的揣兜里,过一会摸一下,看到什么都是美滋滋的。”
“这就是我遇到你们的感受。‘’
“谢谢!“
04
当满城灯光陪着我的时候,我很孤独。当黑夜陪着我的时候,我感觉拥有整个世界。
全城熄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