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姐杂谈

你身材高大，身板挺直。父亲常说，要是穿点好衣服，那是一表人才。

可是除了节假日、走亲戚，你从来不好好穿衣服，身上啥时候都是穿着捡的或别人给的剩衣服。你说，天天干活，怎么能穿得干净？所以给你买过的衣服，一件一件都收进了柜子里。

你胃口好吃嘛嘛香。纵使我们吃着味同嚼蜡毫无食欲的东西，只要你心情好，你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带着你的假牙，吱嘎有声。

好点儿的吃的喝的，可以都紧着我们。你吃那剩的、烂的、不好的。当然你也嘴馋，看见我们买了什么新鲜的，一边嘟囔乱花钱，一边忍不住要尝几口。

只要你心情好。心情不好了，发病了，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能摔摔什么。

你睡眠好。总是天一黑倒头就能睡着。一来解乏，二来还可以省电。经过苦难的岁月，好像你再也走不出苦难的感觉。大家都是空调冰箱电热扇。你就连个灯泡都舍不得烧。

你不怕脏。你捡废品。各种东西在你眼里都有用。不管我们的家里，地里，还是闲园子里，到处都是你捡来的东西，花花绿绿，满满当当。

说起那个闲园子，那是你的一块心病。和每一块地的地边儿地头儿一样。生怕别人占去一分一毫。你想用你一个女性的身躯极力保护势单力薄又秉性善良的家人。

你是愚昧的。却极力彰显智慧。极力展现你的与众不同和爱憎分明。你用你的近乎可笑荒唐的方式，极力维护着你的家人。也时刻地警惕着你以为居心叵测的人。

你的存在，就像个笑话。几乎只有你自己认同你所做的一切。

你患有间歇性精神病。他们都偷偷叫你神经病。

你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只要是能和你扯上关系的。好像谁都和你有仇。都和别人勾结，想欺负你，占你的便宜。到最后，你成了孤家寡人，包括你的丈夫、你的独生女儿，没有人支持你，都认为你那是胡闹。最后的最后，你也没放过自己。把家人几乎逼疯的同时，把自己也折磨得不像样子。

所以你发作的日子。我们只想逃离。因为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所以，我们常常害怕回家，虽然心里满是牵挂。

你温柔可亲的日子寥寥无几。你不发作的那些憨吃憨睡的日子，对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珍惜的幸福。安稳即是幸福。被折磨怕了的我们，没有风雨的日常就是幸福。

你说你原本也不是这样的暴脾气。小时候的你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你的小时候我也无法追踪。

但还是性格使然吧！成年的你幼稚得让人哭笑不得，认定的事就执拗得没有人能够劝得回来。

从别人口中得知。这里是你的第三次婚姻。

而我诞生于你的第二次婚姻。朦胧中记得我小时候，看着你被父亲当街追着打，被砖头扔的场景，一街看热闹的人群注目之中，你被家暴着。

不知道这样的家暴你经历了多少次。包括你口中那个前儿媳对你的虐待，也是过分的。你认为他们都排挤你，你是后来的，你是后妈。你没有人缘，因为你不会为人处世，你很孤独。你斗不过他们。

到现在我想起来，有可怜有心疼也有无奈，哀你不幸怒你不争，肯定你也让人非常地气愤、憋屈吧！因为你在这个家发作的那些日子，是我亲身经历，让每一个家人都哭笑不得，憋屈气愤，备受煎熬，包括我这个亲生女儿在内，也对你充满怨言！

从第一段婚姻里走出来的你还年轻，当时是因为图了下家（我老父亲）是个木工，收入还不错。大你12岁的糟老头子。

有吃有喝又怎样？他常年在外地上班，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种着几亩地。仅有的几次团聚，都变成了战争。于是一个外出上班，一个生气跑回娘家。

我呢？那时的我是懵懂的。可那毕竟是我的需要人爱的童年。可是你们，把幼小的我留给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嫂子。

她们跟你不合。我是后来的。那个哥对我也有怨气吧，朦胧中记得小时候在学校他是老师，然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他总是拿书本狠狠地摔我头的样子。

我明明有父有母。却没人疼，没人爱，像个游走的孤魂。

以至于，别人随便在地上画个圈，让我进去待着，我就能一直待在里面，直到家人找到我。他们以为我傻，是害怕他们所说的那个圈子有电，你们也这样认为。

其实，我怕的哪里是电，是每一个不怀好意的人！那种任你们怎么蹂躏，我丝毫不敢反抗的极度卑微、无助。

直到你一路颠簸辗转，把我带到这里，你的第三个家（婚后的家）。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你跟上脾气还好的现在的老伴，才没有被继续家暴。而我，也才好像被看见，心智慢慢苏醒，像个正常的小孩，过上了有父有母的生活。

在县第二人民医院电疗

不知道你的精神病具体是什么时候得上的。只知道你来这个家以前就有了。

那时你还年轻，发作的次数比较少。

我没有成家的时候，你针对的都是外人。

你在外人面前争取、捍卫你的权利，或者说我们这个家的权利。

我成家之后，你一犯病，也把我们的小家庭当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要把我们误认为最坏的样子。

比如，我们所有的不计较不争辩，你觉得是不拿你当人搭理；当我们忍无可忍被你激怒，想跟你解释你说得那些没有道理的时候，你又嫌弃我们的态度，总之，你自己不对的时候，我们怎么做都是错的，甚至什么都不做，也是错的……

那些日子，真的暗无天日，让人崩溃。

其实你彪悍的、蛮不讲理、浑身是刺的样子里，我知道藏着的是一颗极不安全的心。

你害怕被欺负。你害怕被挤兑。你和现在的老伴儿共同养育着一个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你唯一的血脉了（据说在你第一个家庭里也生养了一个儿子，可是后来他成了没娘的孩子，再后来听说自尽了）。

你害怕你的女儿在这里孤苦无依，没有亲人，你知道你在这里没有和他们这些人血脉相连的亲情。

结果，在你看来，你一直在维护的女儿，成家以后，却因为小家，置你于不顾，视你为敌。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大概是这样的吧！

你做出了一桩桩，一件件在外人看来极其可笑又可气的不可理喻的事情。让人恼火，憋气。为此，你得罪的那些人，我好像跟他们说话都变得理屈。我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很压抑，抬不起头。觉得村里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所以，其实，我们决定在县城买房，是逃离。

逃离在家暗无天日的折磨，还我的小家庭一份安宁。逃离那个觉得很多人都在看我们笑话的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方。

现在想想你做的那些虽非常人所能为之事，说得那些语无伦次、颠倒的话语，我都理解了吧，也都明白了吧。

你的心是那么的苦，那么的孤独，你的爱藏得那么的深。

深到你的女儿都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

每每看到人家母女深情相拥，再看看你我。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总有一堵无形的墙，或者千山万水的距离，你可能亲我，但我感受不到，真的感受不到。

你爱得太扭曲。可能我今生都会对你做的一些事耿耿于怀。

女儿那么爱学习，成绩又好，可是因为你，阻断了她的前程。她明明可以通过上学去走一条化茧成蝶的路。

可是你千方百计地阻挠，磨破嘴皮，对心心念念想要上学的我百般谴责。

好吧，我有罪，我退学……

你舍不得吃穿，你做的饭总是不好吃，穿的衣总是颠三倒四。

你不讲卫生，总是邋里邋遢。里里外外扔满了你捡来的垃圾。我们的家从来不能有一个整洁的样子。

你总是唠唠叨叨强人所难。

你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强迫所有人认同你的观点，价值……

世界对你不友好。所以你也对世界满怀戒备。

其实你的生命轻如蝼蚁，没有人认同，欣赏你。

没有人在意你想说什么，你在做什么。因为你是一个精神病人兼傻子。

你歇斯底里的精神病发作，每每令全家人甚至左邻右舍不得安生。

你拒绝住院治疗。你即使自己神魂颠倒，日夜难眠，还是舍不得去医院花钱。当然，你也考虑到家里的难处，我的难处。

家里所有大大小小的难，你都放在心上，无限放大，为难自己，也折磨别人。

当然有时候难得你想通去医院接受治疗。

然后当然是我陪护。不管是老父亲生病住院还是你。你们两个轮流着住。我都得去伺候。然后孩子就没人管。

我一个人恨不能长了三头六臂，恨不能分身。

说实话，也替自己感到悲哀。我的命真苦。我生来就是被你们折磨的？我生来就是来还债的？

罪过。我知道我不能这么想。

这些想法我只能闷在肚子里。你们需要我，你们别无所依。我得假装自己像山一样，我得扛住，我得表现得我一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

这些都该放下了。

2020年的九月初三，你最后的时间。在医院里，得到解脱。

你大概累了。想休息了。

那天晚上你不舒服，送你去医院。第二天中午，突然撒手人寰。

你被病痛折磨扭曲的样子，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里。你输液时最后活着的视频，我永远收藏在记忆里。

女儿不孝。没能治好你。没能做好你贴心的小棉袄。

替你惋惜的同时，在想你是不是也松了一口气？这个人间，你过得太不如意。你偶尔清醒的时候说过，你这是作死，作够了就去了……

终于，你得到了解脱。我们也得到了解脱。都不再彼此折磨……

你入坟的那一刻。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哭了很久。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想起自己的委屈，想起你的不值，还有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人在乎你的感觉，想起你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我想用这哭声，偿还你一世恩情。你没能给我一个想要的人生，可我还是靠着你长大成人。你的思想局限，你的认知，决定了你的格局。或许这就是你表达爱我的方式。

可是，我爱你的呢？

从此。只能梦里相见。

自你去后，不足半年的时光里，你已入我的梦多次。许是你还是感觉我才是你这世上最亲的人？老父亲说从没有梦到过你，可是我经常梦到你。

依然是一副可怜的样子。独自一人穿梭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时空。想我了，就来梦里和我相遇。

女儿不孝。梦里见到你，潜意识里一开始还有些害怕想逃避，还在畏惧你生前带给我的生活阴影，怕你再来纠结？？？

然后自己就开始厌恶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最终，释然。我还是好好地安放了你，照顾了你。记得有一次梦里，你在我的怀里安然睡去，享受着我的抚摸和照顾，听话得像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母女一场。就这样戛然而止。余生，回忆里，想你。

愿天堂没有烦恼，愿你幸福又安康……

于20210401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