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将白发唱黄鸡

喜欢宋词,喜欢苏轼。

读着读着,就走进去了,和苏轼一起走进了黄州。

来到黄州已经二年了。有樵夫野老的帮助,有亲朋故旧的关心,有州郡长官的礼遇,苏轼的生活总算安顿下来了。没有俸禄,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四处打听哪里的田地比较便宜,尽量用不多的积蓄多买一些田地,自耕自种,自给自足。热心的樵夫告诉他,在黄州东南方向三十里,有一个地方叫沙湖,也叫螺师店,那里比较偏僻,地价便宜。虽然是一大片荒芜许久的野地,倒也不算贫瘠,还是可以耕种的。说走就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看去!

三十里路程,春雨之后,颇为泥泞。苏轼带着小童安步当车,足足走了多半天,路上还淋了雨,偏偏粗心的小童忘记了带雨具。冒雨查看樵夫说的那块地,苏轼还比较满意。找个简陋的农家小客栈住下来,先让店家熬了两大碗姜汤,苏轼和小童每人喝了一碗,之后两人简单吃了晚饭。夜里,苏轼发烧了,晨曦微露之时,已是头痛欲裂,战抖不已。小童慌问店家,得知附近的麻桥有一个聋医,姓庞名安常,医术远近闻名,于是苏轼在小童的搀扶下前往就医。聋医耳聋而心聪,望闻问切,下笔开方。三剂药之后,苏轼觉得药到病除,通体舒泰,心情大好。于是手打哑语,邀请聋医庞安常同游附近蕲水县的清泉寺,聋医欣然同行。

那是一所清净的寺院,下临往西流淌的兰溪,名曰“清泉”最恰当不过。兰溪之水出于箬竹山中的山泉,清澈见底,滋养了兰溪两岸的兰花。

兰溪脉脉,岸边的兰草刚刚萌生娇嫩的幼芽。松林间的沙路,仿佛经过清泉冲刷,一尘不染。这份洁净,荡涤了尘世的污浊,洗净了官场的喧嚣。潇潇暮雨,子规啼鸣,空谷幽兰,恍若仙境,让病体痊愈的苏轼诗兴大发,当即吟诵出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人生长恨水长东”。四十六岁的苏轼已不再年轻,经历了炼狱般的“乌台诗案”,几乎陷入绝境,再坚强的心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况且罪臣之身,俸禄、居所全无,只能寄居在定惠寺院之中,内心深处的幽独与寂寞是他人无法理解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那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非亲历之人无法体会。

但孤苦与遗恨无法关闭苏轼的生命之门。与“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柳宗元不同,苏轼不会一味地顾影自怜,更不会束手就擒。没有居所,住在寺院又如何?没有俸禄,买地躬耕又如何?吃不起羊肉,炖锅羊蝎又如何?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岁月可以老去,青春可以不再,生命可以凋零,但这种在“命压人头不奈何”的逆境中,依然坚忍不拔、乐观奋发的精神,是苏轼永远受后人尊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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