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内连续被暴雨浇了两次，出门时还是懒得带伞。

        站在最后一节车厢靠窗的位置，耳机里随机切换着许久未换的音乐清单，视线中是多年不变的沿途风景，无心观看。空调坏了，空气潮湿又闷热。身边站着一个短发女孩，我能清晰地看到汗珠从她的头发里渗出，顺着后脑勺流进衣服。白色T恤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围胸是浅灰色的，34B杯，双排扣。地铁里面密不透风，早餐味儿、香水味、汗水味儿和各种不明来源的气味混在一起让人窒息。

      我靠在车门左侧的手扶栏杆上刷朋友圈，阿瑞转了一篇文章《写给汶川地震中女友》，时隔九年的九寨沟地震又勾起了这位董先生对当年汶川地震中丧生女友的思念，这位董先生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从28岁执着的单到37岁，终于经不住家人的压力，要和别人结婚了。自从遇见一个人以后，这世界上的女人便分为两类，分别是：你和别的女人。那个叫思彤的女人在离异两年后还能抓住这样一位事业有成，有车有房，有情有义的董先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我想这应该是一场赌博吧，九死一生。

        阿瑞是我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坐在讲桌下面靠过道的位置，相貌平平，撑死不到一米七，绝对是那种放进人群立刻就会消失的男生。这当然是我错误的认识，大一的冬运会，阿瑞一口气拿下了院里的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冠军，当他汗流浃背地坐在看台上喘气时，我相信院里有百分之八十的单身女生会悄悄对自己信得过的闺密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剩余的百分之二十则会选择主动出击。

        好多你在意的信息其实是不必刻意去打探的，你只需要坐在角落竖起耳朵就好。比如说他现在还是单身狗；比如说他有一个谈了三年的女友上大学时刚刚分手；比如说他周天的时候又婉拒了本班的某个女生；比如说某某又打算去表白……诸如此类，只要是你关注的消息，身边的女生都会迅速及时的传递给你。

        比起主动出击我更享受默默观战，看着一个个平庸的、貌美的女孩不自量力地扑上去又无可奈何的宣告失败。心情从紧张到戏虐，再到见怪不怪。娜娜和郝婵都劝我趁早下手，不要等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我坚决否定。我怕表白会让他更加骄傲，我怕万一未来在一起了我会永远遗憾当时是我先表达的喜欢。我坚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是傍晚，或许是黄昏他会小心翼翼的恳求我和他在一起。

        整个大学时光我们一直在同一个班里，座位的直线距离最短时不到三米，最长时不超过十米。他和我同寝室的女生都打的一片火热，和我却没有任何交集。大学时光，他做他的积进少年，球赛、社交。我做我的颓废少女，失眠、逃课。直到大学毕业他都没有来找过我商量要和我在一起的事儿。我也非常倔强的从不主动找他说话，从不让他在我的视线里超过0.5秒。

        照完毕业照那天中午，我没有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宿舍把脸埋在棉被中默默流泪两分钟，对往后的生活中再也不可能有这个人表示哀悼。然后收拾东西回家。

        毕业两年后的某一个深夜11点，阿瑞有给我发过一个77分钟的语音聊天，他有问到我的择偶标准，他有问到我一直不结婚的原因，他有劝我为家人着想早点安家，他有说他想结婚，他有说他已经放下了前任，但是他却没有说要和我在一起……

        地铁走到八里桥的时候，34B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倒在我的脚下，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睁着，直直地瞪着我，没有焦距。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她死了，我后悔我直视了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直视过死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我的眼球，我明明不敢直视，却拼死都挪不开目光。车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去扶她，我也不敢去扶。她的头发搭在我的脚尖上，我想挪一下脚，却全身僵硬，完全动弹不了。我站在那里，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冷汗顺着脖子直往下淌，脑袋里嗡嗡直响。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这种恐惧感刷新了我二十多年的历史记录。周围躁动了30秒后，两个地铁工作人员将女孩抬了出去。

        八里桥上车的乘客很多，车厢很快恢复了平静，大家都安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电话，只剩下列车碾压铁轨的声音和列车员报站的声音。

        我把头转向窗外，任由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来，不必抹掉、也不必掩饰。只身一人在这诺大的城市就算你在车厢里突然猝死也不会有人去理会，何况流泪。

        一个人独居的确是一件很凄凉的事情，你不知道你会在哪一刻突然挂掉，或许是过马路、或许是乘电梯，或许是在睡梦中。34B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大清早乘地铁上班的时候挂掉吧。

        我决定以后把身份证随身携带，就算发生意外警察叔叔也会第一时间知道死者是谁，并及时通知我的家人；我决定每一次搬家都把我的具体地址告诉妈妈，不再故意和她赌气不告诉她我的信息；我决定找一个温暖上进的男人尽力在30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让家人安心；我决定早睡早起，戒掉香烟，按时吃饭；我决定和妈妈和好，相亲相爱，友好相处；我决定不管有多忙，每天也要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写字不论结果是一战成名还是一辈子都默默无闻。

        在此之前，我觉得活着是折磨自己，死了会折磨别人，于是就不死不活的消磨着时光。有时候为了工作拼死拼活，凌晨一点还坐在窗前约第二天的面试，有时候工作太累了可以在床上躺三天三夜都不带动一下。梦想能够写一篇传世大作却总是磨磨蹭蹭不动笔，有时候一天吃五顿，有时候五天吃一顿，生活完全没有健康、规矩可言。

        老段用很嗲嗲的台湾腔说：“娇娇啊，我告诉你啊，你底子很差，我愿意教你，但是你自己也要好好表现哦。”；

        Belinda眨眨眼睛说：“娇娇，你们部门现在至少有两对在谈恋爱，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你们部门的HRBP哎！”；

        梁超说：“我们当时可说好了，你这个岗位最主要的就是招人，没有人我们的一切工作都没有办法进行”。

        于是我白天要做各种表格，见各种应聘者，开各种会，和各种部门协调各种各样的破事。晚上要约第二天的应聘者，废寝忘食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活的太轻松，你麻痹，感觉不到存在的意义。现在活成这样，你妈逼，万一哪天就这样猝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怨恨我的妈妈，她建立了一座隐形的、收缩自如的监狱，把我们母女牢牢地困在里面，不管你走多远，抬起头就能感觉到被一股强烈的控制欲囚禁着。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要通电话，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吵，谁也听不进去对方讲的道理。其实我知道，她要把我留在身边是担心我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我知道她逼我找个人结婚是怕我晚年太凄凉。

        我的确是照顾不好自己，淋了几场雨，懒得看医生，加上最近烟抽的太生猛，咳了两星期不到没有好转，反而越咳越严重。

        除了健康的活着我还有梦想，我希望我临死时能至少能有一篇不俗的小说为我陪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有在北京才有可能做到这件事，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完全没有门路，虽然我的笔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不知道能不能拾起来，就算被梦想辜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在我26岁的时候，一个农村女孩谈婚论嫁的最后时期，那扇叫做婚姻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警钟响起，告诉我再不进来就没人娶你了，再不进来就要孤独终老了。我看着我身边的女生行色匆匆的冲进那扇大门。娜娜和郝婵也甩开我的手冲了进去。三年前我们还一起单身，两年前我们还一起讨论如何对付那些表里不一的心机男。我手中拿着那支锈迹斑斑，铺满灰尘的笔，即使拧不开也不愿意扔掉。我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期待能有一个好男人告诉我：“别怕，我带着你，你带着笔，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有些期待注定是要变成失望的，结婚以后哪有什么岁月静好，花前月下？结婚以后只有柴米油盐，只有家务和尿布。

        我不甘心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将就着度过一生，不愿意一厢情愿的为一个不知道是否爱我的男人委曲求全，放弃梦想，但是我也做不到勇敢决绝的转身离去不再回头。活着的时候无论多么荣耀，多么潇洒，当你死去的那一刻才是人生的真正定格，当你在某一个寂静的或者吵杂的地方倒下以后，没有一个人搭理你，那一刻的凄凉会把你生前的所有辉煌全都抹去。最恶毒的诅咒莫过于“死无葬身之地”，前人总结的真有哲理。或许四十岁，或许五十岁，或许可以更晚，我不知道那时候如果还是孤身一人，如果还是写不出一件不错的东西，当我倒下去全身不能动的时候，停止心跳前尚有知觉的几秒钟，逐渐失去焦距的视线中没有一个亲人时，最后定格下来的神情是无谓?是恐慌?还是凄凉……

        地铁到四惠东的时候，我热的浑身是汗。换乘一号线再换乘十四号线，加上等地铁的时间，加上步行到公司的时间，加上等电梯的时间总共是三十二分钟。我一直都是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那种，所以总是把时间算得一分不差。

        出完一身汗被微风吹过倍感舒服，我突然变态的想要看看迟到半小时我的各位领导会做何反应，这个想法让我异常兴奋，我在地铁口的便利店买了煎饼和牛奶，在人行道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小口啃煎饼，小口嘬牛奶。看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从我身边经过，脚下生风。

        愚蠢的人类为了虚无缥缈的权利、地位、虚荣把自己关进密不透风的office里面，像机器人一样不分昼夜的干活，老段却对我说：“娇娇，你得去样板间盯一下他们干活呺，一天就拍三个片子，我靠，谁晓得那些人整天在干什么？我靠，说不定他们在样板间吸毒我们也不知道，人家说我们的hr和老板都是傻瓜呺……”

        离上班时间还有六分钟，我知道我语音聊天的铃声会在一分钟后准时响起，微信语音像一个可以远程操控的遥控器，老段下指令我就得像个机器人一样立即操作。语音提示铃声在九点二十五分准时响起，我把电话关成静音放在腿上继续慢条斯理的吃早餐，有三个老段和七个Belinde的未接语音。屏幕终于跳回到桌面，我扬起嘴角得意我的小小胜利。我在长椅上座够了，把垃圾塞进垃圾桶。老段发了好多条语音消息：

      “麻烦你今天上午12:00之前把你们部门的提成方案做出来拿给我签字”

      “告诉制片人今天上午12:00之前把制片排期表发给我，务必保证本月20号之前消化掉所有的积压视频”

      “麻烦你把没有按要求上OA系统的处罚方式公布出来”

      “麻烦你把你们部门销售人员末尾淘汰人员名单下班前找他们谈话，明天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我心里在冷笑，这个傻瓜明明招了一堆HR，却总要亲自上阵，假装什么都懂，不停的闹笑话。任性了半个小时差，我小小的叛逆心得到了片刻的满足，该回归我office里提线木偶的角色了，于是我乖乖的回复 “收到。”

        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10:00了各位领导看到我没有打算主动解释迟到原因的意思也就识趣的闭口不问。

        办公区并没有因为我不在而变得一团乱，因为就算是我在的时候也是一团乱。销售和制片整天不是讨价还价就是追究责任。系统定好的工作流程销售梁老大率先带头违反，他是整个部门的老大，也是我的领导之一，我对他只有建议权，但是我的建议他从来不听，在价格上一降再降，贱卖公司产品，在拍摄排期上随意更改拍片顺序，新员工产品知识从来没有培训。我入职一个月，招了40多个销售人员，九成都没有留住。办公区整天为了拍摄工期，视频价格，视频质量吵吵闹闹，鸡犬不宁。

        提成标准已经改了一周了，提成基准从回款改成利润，提点从六个点改成四个点再改到三个点。我有四个领导，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仿佛员工到这里来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似的。绩效考核指标的设定、甚至员工入职offer的签批都需要经过财务部的审核，最搞笑的是财务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还要你一遍一遍的讲给他们听，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这是一个上市企业在做一个有前景的项目，这更像是一群小孩在过家家。老段可能是老糊涂了，有几个臭钱就任性，找一群愿意卑躬屈漆的人陪她玩。

        我拿着被勾画的不像样子的提成标准表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段说：“找你们部门半个月没有开单的销售人员谈话，明天不要让我再见到他们。” “谈你大爷!”我在心里骂了一千遍，我是一个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我没有直接骂老段已经控制的很好了，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没有正规的产品知识培训，乱改提成，用不着谈话，销售人员也会自己走光的。我愤怒的是，招进来的时候想着让小孩子学到东西赚到钱，结果却害了人家，我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谈话很顺利，用不了十分钟就搞定了，我指引小杜办完离职手续继续在招聘网站上约面试，小陈走过来说“娇娇姐，我要申请离职！”我知道他们就是Belinda说的办公室男女朋友，在一起不到半个月的男女朋友，小陈瘦瘦小小，小杜瘦瘦高高，都是小孩子，一个九三，一个九五。小陈是我招来的，小杜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来了。我刚来的时候梁就要开除小杜，其他几个以强哥为首的销售人员在小群里豪言壮志的承诺“如果梁敢把小杜赶走哥们儿几个一起走”后来入职的销售人员一直都留不住所以也没有开掉小杜，我以为哥们几个关系特铁，后来有一次一个入职半个月的同事要离职，打算把手上聊到一半的意向客户给小杜，以免他完不成月度考核被辞退，结果强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愣是成功地从那个要离职的小孩手上把原本打算给小杜的单子抢了下来。一个男人在三十七岁的时候还要靠拍马屁，演哭戏，和小朋友抢订单生活，还口口声声对新来的员工说自己根本就不打算靠工资生活，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他与其他同事一视同仁。人是不可以为了任何东西低声下气降低自己的底线的，不管他是你爱慕已久的人还是你的老板或是你的客户，这是底线。

        小陈文文弱弱、瘦瘦小小，我没有想到辞退小杜时她会那么坚决的跟着一起走，如果是这样就算被辞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她才二十四岁还太年轻，并不知道一对情侣一起去找工作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小陈这些东西，爱情中如果太过理智没有任何牺牲，多年以后再回望的时候你该有多么遗憾？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在我们小县城一家地产公司做文职工作，和我喜欢的男生可以天天见面，天天约饭。我们做了七年好友依然没有能够发展成恋人，在某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我受一个韩剧剧情的影响，连夜买了北京的车票。

      那段剧情是男老师喜欢自己的女学生多年，明里暗里示好献殷勤，学生看在眼里不为所动，直到当老师不辞而别飞去了法国，女学生追到机场看着已经起飞的飞机才知道自己也是喜欢老师的。

        我从高中开始就用尽手段逼那个人说他喜欢我，我故意和他的好哥们走的很近，我故意替同班女生向他告白逼他回答，我把我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依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这个混蛋，我必须给他点教训，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我要不辞而别突然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掉，让他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尝尽相思的苦头，然后再回去原谅他，成全他，好好爱她。那部韩剧叫《小妇人》，是我从青春到中年一直都喜欢的电视，是它教唆我，任性妄为，直到永失我爱……

        我从来没有不计后果的为一个男生倾其所有，却总是妄想有一个人能为我奋不顾身。这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奢望，奢望就是自虐。

        午休期间，我在洗手间门口碰到爱黎。

        爱黎是新疆维族人，有着和汉人明显差异的脸庞。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天下雨，我约了十几个导演来面试，一个接一个的聊，爱黎是最晚一个被带进来的，那时候已经到饭点了，我正在低头整理上一个人的面试笔记，顺口说“请坐”。再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男生，带着鸭舌帽，轮廓清晰、五官深邃，因为等的太久多多少少有些不悦，但出于一个男生的绅士他还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等我开口。

        我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特没见过世面的问了一句 “你是外国人？”

        爱黎严肃而不失礼貌的说 “我是中国人。”

        我说 “哦，少数民族？” 爱黎认真的说“我是新疆维吾尔族人。”

        我微笑着说 “请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爱黎还是一张一本正经的表情，他说 “我叫爱黎，爱情的爱，黎明的黎”

          我说 “这是你的艺名吗？”

          爱黎说 “我的名字叫西尔扎提，艾力是我的姓，因为名字比较长不好记，所以我喜欢大家叫我爱黎。”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一本正经的样子，越是装作成熟，越是显得孩子气。

        我面试的时候看到比较有趣的男生会刻意看一下他的年龄，如果比我大，会窃喜，如果比我小，会微感遗憾。爱黎是九三年的，小我两岁，我觉得他说话时的样子很可爱，决定故意逗逗他。我说：“你从小学的是维吾尔族话还是汉语？”

        他说：“维族语和汉语都有学。”

        我说：“那你讲汉语是完全没有问题喽？还是只能听懂不能讲的很全？”

        爱黎有点着急了，他说：“我从小就汉语和维族语都学，和汉人讲话是完全没有障碍的。”

        我说：“哦？从小就是双语教育？”

        爱黎完全没有听出来我是在故意逗他，他的脸上有百分之八十的自豪和百分之二十的羞涩，然后他说：“我现在有在利用下班的时间学习英语。”

        我完全被逗乐了，问了他的离职原因，看了他的作品，时间不早了，我决定结束初面去吃饭。我和爱黎一起走出会议室，我说，“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爱黎说 “骑自行车二十分钟。”

        我说：“骑自行车上班要注意安全呀！”

        爱黎说：“我还可以单手骑。”

        我喜欢小得瑟的男生，他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色彩，我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只看到小小一抹调皮，瞬间又转成假装成熟地一本正经……

        那天午饭后我抱着早上收到的作品和制片一个一个的过，制片说爱黎的作品很好，但是属于音乐范畴，和我们目前要拍的东西都差异，下班后我看到爱黎在微信上问我面试结果，我把制片的反馈告诉他就被领导叫去开会了。等我再拿起电话的时候看到爱黎回复说  “除了音乐作品我还有其他的，我可以拿给你们的制片看的” 我透过文字能看到着急，自信而又一本正经的脸。他可能是看到我没回，于是又发了一些其他作品，他说  “这都是我用手机拍的。” 我把爱黎的作品转发给制片，制片秒回  “作品很棒”  我开心的秒回爱黎 “明天上午来试岗吧” 我就这样一波三折的招到了我们的导演小朋友，他也很快不负众望的成了我们的主力军。

        爱黎最近都在棚里面负责拍片子，几天不见满脸胡茬，沧桑且性感，他顶着黑眼圈但目光依旧明亮而深邃，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宽宽的大白牙和一条细细的牙缝，像小孩子一样简单而纯净，可以瞬间扫去工作带来的烦躁。

        爱黎说：“好久不见。”

        我说：“好久不见。”

        爱黎说：“我走了，我要去影棚，去干活。” 依旧是一副小大人的故装成熟。

        我笑着说：“去吧，好好工作。”

        你应该感激那个学堂里，办公室里让你有所期待的那个人，即使你们有年龄差异，即使你们当时已经有了另一半，即使你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如果没有他，鬼知道那段日子有多么难熬。

      下午 14:00的时候，Belinda告诉我，我们销售人员的提成计算基准最后确定为以营业利润为准，提点为3%，制作人员的提成也是以利润为准，提点为2%。对于这个数字我完全惊掉了下巴，这样去算在和对手打价格战的过程中，我们的销售人员和制作人员基本上是拿不到提成的，三千多的基本工资扣掉社保和公积金每个月到手的只有两千多块钱。

          我说：“领导，面试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告诉员工的，这可是2017年的北京，两千块钱的工资是不够交房租可的，你是逗我呢？”

        Belinda说：“这是领导层讨论后的决定，我们只管宣布结果，想要留下的可以继续留下来，觉得没法干的可以申请离职。”她看我半响没有说话，又接着说：“娇娇，你是你们部门的HRBP，想问题的时候要站在公司的角度。”

        老段在人力群里面发了一条消息：“本周内要求务必招到二十个合格的人员，要求有5年以上淘宝网店销售及经营经验，薪资3000加提成@娇娇。”

        我说：“呦，这不是对销售老大的要求吗？这样的人3000块钱一个月会不会太少了点？老段他是不是太过自信了？把人力市场看的太廉价了吧？”

        Belinda说：“娇娇啊，你的立场还是转不过来，你一定要现在公司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是部门的BP啊。”

        我说：“我不觉得我是什么BP，我就是个屁！”

        Belinda叹了一口气说：“娇娇啊，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好不好？太尖锐太直得罪周围一圈人，大家一起告你的状了，老段说的一周内招到20个人你不觉得是在故意为难你吗？”

        我的确不算一个好的hr，藏不住对不同员工的喜好和厌恶，读不出领导的弦外之音。如果不是Belinda的好心提示我真打算闷头去招那20个月薪3000，五年网店运营经验的销售人员了。

        Belinda对我还是不错的，我入职第一天我和她说了我的底线：不要奢求我用不正当手段坑我的员工；不要奢求我为任何人背锅。

        入职第二周的时的月总结会上，梁把业绩不好的直接原因归集到招聘不力上，当时我立刻把两周内十几个员工的入职单、员工离职原因调查记录以及我多次和梁沟通培训员工销售人员所需的专业知知识最后被梁敷衍的所有记录直接扔会议桌上，我记得当时每个人脸上都很难看；

        我有当着领导的面告诉制片人摄影师如果不要女生要提前告知我，不要等到人已经约来了让我去应付，我的时间也很紧张；

        我有在月会上当着很多人的面提出开掉销售部的强哥，强哥的负能量直接影响着整个销售团队的人员稳定情况，间接的影响着我的提成。

        一起参会的同事把我在月会上的提议告诉京强，京强气的浑身哆嗦，他嚷嚷着：“你凭什么在我背后捅我刀子？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找我谈话呀，你有什么资格直接提议辞退我？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以后如果想要好好相处就各自做好份内的事情。”

        这应该算是对我比较温婉的示威吧。我对京强说：“我没有在背后捅你刀子，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议的，至于谈话，我只会针对年纪尚幼，在方法上有欠缺的小同事去聊，一个年近四十还到处传播负能量的人我并不觉得他有谈话的价值，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谈的，如果你还意识不到是你自身的问题，继续传播负能量，我还会继续提议开掉你！”

          京强说：“对，你是可以提议，但是我被开掉了吗？我不是照样还在这里干的好好的吗？”

          我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本月的业绩还不错，你廉价卖出了几条广告，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幸运，但愿公司一直能容忍你通过无限降价赔本卖我们的广告。”

        京强说：“你这么说，是我的业绩救了我？”

        我说：“有一半的原因是你的业绩，但愿你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业绩，还有一半原因是我只说了你传播负能量，并没有把你们在小群里的聊天记录以及你从离职员工手上抢业绩的记录向大家展示，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向大家展示一下？”

      强哥不说话了，我知道这并不是妥协，这只是缓兵之计，和梁、和制片人当时的沉默是同一个性质，隐忍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发动一场翻天覆地的政变，彻底推翻我。

        职场凶猛，想要同时对得起领导，对得起员工，对得起自己基本上是做不到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倔强就人神共愤了。

        Belinda说的保护自己不过就是像梁，像制片，像京强一样，先忍耐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扳不倒对方的时候就做一个乖乖听话的提线木偶，自告奋勇的背黑锅，委婉的邀功，不动声色的瞅准时机然后一口咬死对你不利的那个人，在他断气之前绝不松口。我做不了那个提线木偶，哪怕一刻也做不了。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如果潇洒离开，一份工作只做了不到两个月，对往后的职业生涯影响很大；如果留下，要厚颜无耻地告诉员工，“不好意思，经过公司领导的研究决定把你们的提成从六个点降到三个点，同意的留下来继续干，不同意的可以离开了……”

        后来，我从Belinda处得知，不但我没有拿到一毛钱的招聘提成，我招的所有销售人员、制作人员当时给他们承诺的提成也都一毛没发。

        我说：“那员工岂不都得走光了？”

        Belinda说：“是啊，连海龙都要走了……”

        海龙是实习生，像所有刚入社会的小孩一样，只需要一个工作的机会，只希望多学一点东西，给多少钱都行的那种小孩，可惜还是抱着遗憾离开了。但是我想他至少学会了再找工作要眼光放亮。

        既然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关系了，我从未对我任职过的企业去怨声载道，骂骂咧咧。我相信有无数过往的人会替我去骂，一直骂到它倒闭为止。只是我不知道被我招进去的人会不会怨恨我？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读到我的惭愧？

        在我离开第五天晚上的八点四十分，爱黎发消息问我，他说：“你好，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说：“我离开啦。”

        爱黎说：“为什么呀……”

        我说：“感觉不是我想要干的工作，干的不开心。你最近怎么样呀？还要常常加班吗？”

      爱黎说：“常加班。”

      我说：“慢慢适应。”

      爱黎说：“我也要走了。”

        我说：“你不要看周围的人走你也跟着走，如果公司拍摄的片子档次你可以接受，如果给你的工资你还OK，你可以先试着继续做。”

        爱黎说：“其实我当时能来这里上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是你面试的，就感觉你这人很靠谱，现在你突然就走了，感觉更没得干了。”

        那天是二零一七年七月份的最后一天，那是我在二十六岁的夏天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一个男生是在读初二的夏天。在我隔壁班上有一个叫林子杉的男生，个儿不高，帅帅的，很混。夏季总是穿着一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黄颜色的大运摩托广告，其他三个季节总是一件深灰色的夹克外套，不管多冷的天也不扣拉链。他抽烟酗酒、打架斗殴 、无恶不作。有一天林子杉逃课去下河洗澡被学校保卫科捉住，第二天早上我们做完早操，看见林子杉低头站在宣传栏下面，身后贴着一张两米高的黄色彩纸，蓝色粉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密密麻麻的检讨书，林子杉在检讨书下面站了两个小时后终于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于是撕掉身后的检讨，一脚踢开教室的木门，抱着自己的课本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我从窗户看见他的背影走出校门时内心无比恐慌，我才知道那个小小身影竟是我初中时光中的全部期待……

        你要感谢那个在教室，在办公室让你有所期待的人，让你熬过了那么多枯燥无聊的岁月，不管最后你们有没有结果。

        后来我很多次猜测“靠谱”从维族语翻译成汉语到底代表什么，就像两年前我无数次猜测一个男孩用来回复我向他表白的那串省略号到底代表什么……

        我是一个心很大的人，上一次小心翼翼是得知我的朋友没有了爸爸之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爸爸”两个字。这一次是我认识了一个维族小朋友得知他们要吃清真食物再也没有在他看得见、听得见的任何场合，任何平台提起某种食物。

        遇见爱情时，我总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总是自我设限，和周围的人相比起来总是对喜欢的那个人更加冷淡。

        两年前的春节长假，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K歌，晨希在旁边和几个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突然他关掉音乐拿着麦走到我面前说对我说：“娇娇，我喜欢你。”我想，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回想起那一刻，我还是会血脉喷张。有时候，你等一句话等的太久，突如其来的听到，反而会不知所措。如果我告诉他  “我也喜欢你。 ”那么，结果会怎样？

        一年前，阿瑞在深夜打电话问我 “为何还不结婚？”时如果我追问他 “不如你娶我？” 那么，结果会怎样？

        两个月前，爱黎说“我来上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面试的觉得你比较靠谱，现在你突然就走了，感觉更没的干了。” 如果我追问 “靠谱到底代表什么？”那么答案会怎样？

        如果没能在他比较动情的时刻抓住机会，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你的世界里离开，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会相遇……

        是的，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会相遇……

        爱情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可以是热烈的，紧紧相拥着把彼此烧成灰烬。也可以是优雅的，点到为止“我爱你，你随意！”

        我不会为了迁就你委屈自己，与其用非你不嫁绑架你，不如把你藏在记忆中，然后见一个，爱一个。

第二章      愿你告别颠沛流离，愿你早日情有归处

      十月的北京依然燥热，我和方芳一人抱着一台电脑显示器从方庄桥一路直奔到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