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秋天了,虽是朗日照着,但确乎是有些寒气了。饶是我穿着长长大大的衬衫,冷风却也透过股骨,让汗毛根根直立了。
“铮铮,你冷吗?”我轻声地问站在前面的小丫头。
“妈妈,我不冷呀!”她回转身扭着头,小眼睛专注地审视着我。“妈妈,你冷吧!”
“啊嚏!”我打了一个喷嚏,小丫头“咯咯”地笑着,妈妈果然是冷的,再笑;小丫头很得意似地。
这个周末,应小丫头强烈地要求,我带着她前往欢声笑语弥漫地游乐场里去了。
蹦蹦床上没有人,她好像特别兴奋,眼里闪着快乐的光,一脱鞋子,她就发疯了似地跑过去,一个人占据了那个用黑沙网兜起来的领地。我也跟着她一坐在边上,看她乐颠颠地上蹿下跳。
刚过去的这个暑假,我们经常去。每次去的时候,游乐场里全是鱼呀蛙呀虾呀蟹呀的,张牙舞爪地跑的全池都乌殃殃地,小雨淅沥的有之,大雨倾盆的有之,总之挥汗如雨的奔突是常见的画片。而今天,都10点左右了,场里人好像还不很多。拿眼洒一下也不过六七个而已。她一个人在上边蹦了好大一会儿,也再没一个小孩子上来;她便没了先前的兴致,隔了一会儿便姗姗地走了下来,寻找新的更广阔的领域。
看来,小孩子的欲望不是占有而是新鲜的尝试,最好是人堆里你挤我推地那种,更能刺激她葆有更长时间的渴望。
看到了一个月亮船似地小秋千,她便一副酥软地样子,摇摇欲坠似地把腿往上像征似地抬了抬,让我的视线恰到好处地可以触及到她的行为。我故意视作不见;她便发出了“哼哼”地声音,又用手摇了摇那个蓝色的月亮船,不说话只是朝着我呶嘴。当然,我知道她想让我干嘛,但我没说话,只是装作不解地看她。这段时间,小丫头可是长了一个技巧,时时刻刻地期望每一分每一秒地愿望被别人知晓,想做什么或是想要什么,只是闭着嘴巴,让你去猜,猜不中的话她还急吼吼地哭闹。惹毛了她那极宠她的老爸,也让我这好训人的妈总想找各种机会整理整理她。
她终于没了耐心,看来是跟我耗不下去了,委屈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妈妈,你抱我上去吧!”
“哎哟,我们家小可爱上不去了吗?怎么不早点说呢,来,妈妈抱你上去!”我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极甜美地哄着她。她擦了擦泪又咯咯地在荡起来的秋千上笑开了。
其实生活不也是这样吗?当你的亲人不知道不理解不支持甚至强烈反对你的时候,你需要的姿态不是坚硬地对抗,而是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氛围里,说出你想要传达给她的话,最好让她入情入境地清楚地知道你的需要你的感受你的态度,而不是让对方在冷漠的抗拒中去揣测你的心理,因为你的最终目的不是对抗,而是让对方理解支持包容甚至能跟你并肩站在一起力挺你,对抗只是你所使用的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失败的很,大多数人往往不是为了目的而牺牲了亲情或爱情,仅仅是在选择了这种极不明智的方式的同时武断地判定对方的固执、保守或是自私,亲手扼杀了一日一日积累起来的感情,由亲朋走向了陌路,由情侣变成了仇敌。就像我对我们家的小丫头,不是我不能宽容地爱她,只是因为她的不语地指向让我辗转地猜测却又又次次误解,直到她伤心地因了误解哭得天昏地暗声嘶力竭。沟通是需要语言的,爱尤其需要。
小秋千上的得色还没下去,我们家的小可爱又一眼瞅到了地上的蓝色子弹。整个游乐场里,最吸引小孩子的可能就数这个小小的各色子弹了。一个小孩子在高高悬空的隔板上拿着大机枪打着子弹,几个小孩子包括她们的妈咪或BROTHER在下边提着红色的小桶桶,蜂抢着,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呢!
一个子弹流下来,一群人在下边乱烘烘地抢:
“哎呀,你踩着我的手啦!”
“哎哟,我的头!”
软软的泡沫做的地板上,一只只光着的小脚丫,啪啪地踩到手上,好像挠了小痒痒,踩着就踩着了吧,又有什么呢,嗯,好舒服!只是头上火辣辣地疼还没下去,子弹又飞下来了,哄,一伙人又挤在了一起,软软的小子弹捏在手里,疼呢,早跑到爪洼国里去了。
“铮铮,快去提个小桶桶!抢子弹!”我比我们家小丫头还要兴奋。可谁知,我这成人的城府用错了地方。小丫头刚找到一个小桶桶,一个身着红衣的可爱帅哥,提着个装满子弹的桶桶跑了过来,“哗”一下子倾倒而出,滚落在地的小子弹不等我拾,便又被这小师哥给捡到桶桶里了。我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地,哎哟,小美女好有气场啊,这在平时,可是抢一天也抢不到这么多的。
丫头高兴坏了,乐颠颠地转了一个圈儿,好像才找到方向,跑了过来:“妈妈,妈妈,子弹!”
“谢了人家小哥哥没有?”我打趣道。因为平时,要是没抢着,她在下边跺脚抹眼泪的时候,人家送她一个,她都甜得跟蜜似地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连声说谢的。
“忘了!”丫头脸上好像染了点愧色,回头瞅瞅小帅哥,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咱上去打吧!”我怂恿道。
“不,这是我的,桶桶里的全是我的!”丫头护得跟血儿似地。这是她在游乐场里常见的场面:每个得胜者提着桶里的子弹满池的转悠,总不肯将子弹轻易的射出,更别说给谁几颗,谁抢到手就是谁的,甚至离开此地的时候,还要在衣服里藏上几颗。每每惹得管理游乐池的那个阿姨因子弹锐减而怨声四起。
于是,她每走一步都得保护着她至爱的子弹:提着桶桶进滑梯区,脚下一滑,摔一跤,没事儿,子弹没少;上滑梯吧,看看手里的桶桶,她有些犹疑。走到蹦蹦床那儿,她不动了。
“来吧,子弹给我吧,我给你拿着!”我在旁边看着挺着急。
“不,我的!”她提着桶桶又转了弯。抱她上秋千,也再无刚才的兴致,眼睛死盯着手里的桶桶,掉一颗就掉了她一脸的好兴致。小丫头因了一桶桶子弹的幸福完全没了进到游乐场的快乐了。
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呢?看着小丫头,看着这个游乐场,我忽然看到了在面前舒展开来的人生。
我们每走一步,都在路上捡拾到一些我们想要的东西:鼓励、夸奖、好评、赞誉;荣誉、金钱、地位、权利。这些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桶桶里的子弹,而我们每一颗都不想放弃,甚至于因丢失一颗,我们弯腰拾起的时候,一桶桶的东西会倾洒而出,既得担心别人拿去,又得担心在另一个地方遗落。即使是顺畅到无一例外地全部归属于我们,却到哪儿都得提着这些生活。正像这些孩子艳羡提着满桶子弹的得胜者一样,外人或许都仰视着我们,可那又怎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桶桶里的子弹会越装越多,而且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控制着我们,越多便越不想拿来分享给别人。你想啊,射出的子弹想要再拾回来,那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啊。于是,我们徘徊在这个阵地,继续弯腰捡拾着,固定在这样的格局里,你便不愿再向往其他的方向,一是手里的重量压着你,一是提着沉甸甸地桶桶,你怕偶有不甚的失去。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让这些拖累。
突然,我想到了小学课本上的《小猴子下山》,大家的教育观是小猴做事不专一,喜新厌旧,所以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可就是看着女儿提着桶桶忧忧戚戚地不知所以时,我突然有了新的看法。正如课本里所说的“猴山有只小猴子,聪明又活泼。”小猴子吃了桃子,掰了玉米棒,抱了西瓜,追了兔子,表面上是一无所获的回到了家,我们再想,它真的一无所获吗?在大好的时光里,它尝到了各种鲜美,还回归了自己的天性,潇潇洒洒地玩了一通,玩得忘乎所以,天昏地暗,真真正正地做了一回猴子。怎么就能说人家一无所获呢?难道你觉得小猴子手里拿着几颗桃,胳肢窝夹几棵玉米棒,头上再顶着个大西瓜才算是收获。如果是这样的话,小猴子到家的时候,还将是一无所获,因为如果拿了桃子回家的猴子,也必然不会只拿几颗,它会因如此好吃的桃子占据整个桃林,当然也就不会在玉米地与西瓜地里出现,更不会考虑追兔子的事情了。这只猴子当真是聪明得很,它很知道经历过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没必要让横流的物欲与占有成为下山时光的主旋律。人生是为了占有,还是为了失去。占有会让人渐渐迷失,直至不知道自己真的悲喜;失去会让人清醒,直到一次次的彻悟里,逐渐找到人生的真谛。
小丫头或许是知道了提着桶桶的路太过艰难了,于是便主动地开口,邀我上高处的发射台。当子弹被别人在下面疯抢时,她笑得花枝乱颤了,快乐又降临了。
人是哭着来到这个世上的,又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的。难道还要将这一生送给外在的拖累与负重,悲伤与苦难吗?
小丫头或许是累了,央求着我要走。我点点她的脑门,笑着离开了。即使快乐,时间长了,沉浸在一处,慢慢也会成为无趣的劳累。女儿很小,但她却叫我悟到了许多。游乐场里还真的藏着许多哲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