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34）承诺
文｜大尾巴狗
肖凤娟为爱女的事，决定和东方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可她和东方走岔了道，她到教工宿舍没找到东方，等她问清东方的办公地点，东方正好先她一步，从高二教学楼出来，出校门了。
龚伦帅的生日向来低调，只有自家人，朱德乾和谢圣秀每隔个三五年，也会捉几只活鸡活鸭，提一盒土鸡蛋，在老龚书记的生日那天凑一下热闹，一般是起个大早来，吃过午饭就赶回去。这次龚志雄没回来，只有女儿龚志颖带着老公孩子给父亲庆生。志颖农大毕业后分在省农科院土肥研究所，东方和志颖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又同在省城读大学，比志颖低两届，东方读大四时，还到志颖的单位去玩过。厨房里很热闹，谢圣秀在帮厨，朱德乾和另一个老头在参观老龚书记的盆栽，老龚书记看着几排摆得齐整长得茂盛的花草，颇为得意。东方祝过龚伯伯生日快乐之后，认出那个老头，叫了一声“孙叔”。这个孙叔叫孙昌富，是甜溪公社孙家坳大队的民兵营长，龚伦帅任甜溪公社党委书记时，提拔他当了大队书记。
孙昌富说：“朱老师，你怎么没把老婆孩子带来？”
东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孙叔，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您家孙毅孩子都有了吧？”孙毅比东方小两岁，当过兵，现在接替他爸当了村里的支部书记。
孙昌富畅快地笑着说：“都生了两个伢儿了，你得加快进度了。”
东方“嗯嗯”了两下，进屋帮着端菜摆放碗筷去了。
吃罢午餐，朱德乾孙昌富都撤了，孙昌富的家在山里，路远，直接到社会客运站去搭班车，朱德乾和谢圣秀要去西方家看小外孙，东方则顺路到汪崇远的宿舍落了一下。
汪崇远又编了一本新书《银行会计概论》，他在扉页上郑重其事地写了一行字：“朱东方同学惠存”，然后是落款，日期。
不过，汪崇远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行，东方打趣道：“你不写字，我还可以把书卖两角钱，买包烟抽，你这字一题，哪里还卖得出去？”
汪崇远出版了好几本书，当然都是“汪崇远编”，不能写“汪崇远著”。他往全国大大小小的金融财会机构发订书单，竟然卖出了一些书，并在银行系统有了些名气，很有希望提副行长。在一本书里，他把老婆的名字添加进著者的名单，在另一本书里，把上司苏行长的名字放在自己名字的前面。
东方说：“你送我的书，对我来说没得卵用，不如把你们行里发的东西送点给我，让我‘惠存’。”
汪崇远经常炫耀他们行里的福利，过年过节发的吃喝洗漱用品用都用不完。其实汪崇远没有吹牛，银行想尽各种名目，发放节假日津补贴，还有大米、面条、食用油，内衣、洗衣粉、洗发液等日用品。汪崇远说，这里的东西，你看中什么了，尽管拿。东方一个人过日子，对他的这些东西并无太多兴趣，只是说着好玩而已。
汪崇远告诉东方，近一段银行正在收紧钱袋子，对信贷卡得很紧，只收不放。对已到期的贷款进行催讨，有些小老板已经撑不住了。东方上次提到过的矿老板陈克喜也在他们行里贷的有款，数额不大，信用还不错，每年都能按时还本付息。上次陈老板申请借贷，行里承诺待陈老板付清到期贷款之后，再给他发放新的贷款。他东拼西凑还了旧账，银行却以银监会紧缩银根为由，拒绝发放贷款了。据说他先前凑的钱，有一部分是高利贷。
东方听到这个信息，知道喜哥的日子难过了，有些为他担心。
回到办公室，同事说有人找过他，并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东方打开一看，是肖凤娟写的，内容是：东方，晚上五点半在珍珠饭庄晚餐，有重要事情商量。
东方想，上次和牛医生谈得较为投机，是不是牛医生委托她来商量事情的？
肖大妈订了一个包房，东方开玩笑在说：“肖大妈，两人用餐占用一个包房，这也太铺张了吧？”
肖凤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回应他的玩笑，把门关上，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来，说：“东方，今天你陪我喝点酒，只带了一瓶，喝完为止。”酒是湘西出产的湘泉酒，闻之醇香扑鼻。席间，东方问肖大妈有什么重要事情商量，肖凤娟说不急，慢慢喝酒。东方估计肖大妈遇到了为难之事，不过，肖凤娟不说，东方也就埋头安安心心地享用美酒佳肴。
肖凤娟将瓶里最后剩下的酒倒进杯子里，对东方说：“谢谢你今天陪肖大妈喝酒。肖大妈心里很苦，可是没地方去说啊。先喝酒，再说事，也是想借酒说点酒话，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肖大妈的开场白让东方有点云里雾里，按说和牛医生的事，即使谈不成，也没必要如此沉重，何况刚开始谈，不存在谁伤害谁的情况。
肖凤娟说：“你还不知道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吧，我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
静静地听完肖大妈的完整讲述，东方没有作声，此刻他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恨石佳慧编造故事毁坏自己的名声，另一方面，他又对石佳慧产生了深深的怜惜之情，一个女孩子，为了得到另一个人，竟然甘愿自毁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最为宝贵的名节，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他自忖，如果自己处于石佳慧的位置，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糟贱自己。
肖凤娟又说：“我知道你没有考虑过石佳慧，而我和佳慧的爸爸也都坚决反对她和你交往，原因你都知道。我们原来计划的是，等你的女朋友为定之后，佳慧就死心了，谁会想到她会使出这一招？这两天我和老石觉都睡不着，脑袋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因此特地来找你，当面把话说明了，免得堵在心里不舒服。”
东方从来没有把石佳慧和女朋友这个词联系上。他对石佳慧的认识，仍然停留在那个跟着肖晓身后满世界疯跑的野丫头的层面，她想到什么说什么，直言无忌，得罪人了尚不自知。又因为她身为幺丫头，生活在那样一个优裕温馨的家庭里，全然不知人世的艰难和人心的险恶。她自知不如哥哥姐姐聪颖，故而也没有远大志向，天大的难事都有人替她去考虑去解决，轮不到她去费心，关键是她费了心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因此她心态平和，安然自足。东方和肖晓的角力，让他身心疲惫，他不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他觉得女人的心思隐藏得太深了，用心去猜测，太耗费人的心智。人的很多精力本来应当放在谋事上，身处当今的中国，却不得不把极大部分的心思，用在谋人上，不然寸步难行。在外边已经有如此多的弯弯绕了，如果回到家里，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妻子经常使点小性子，控制你的钱包，进而控制你的精神，这日子怎么过啊？
肖凤娟哪里想到，东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极短时间，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为了爱女，她决心要出面推销一把了。她说：“我们佳慧其实一点都不笨，只是没有什么心机；读书虽不如哥哥姐姐出色，也读了个本科；心肠极好，很会心疼人的。”她想了想，觉得厨艺这个亮点不能忽略，又补充了一句，“她还会做西红柿炒蛋哩。”
东方头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与石佳慧的关系了。东方机缘巧合，跟着冯医生学太极拳，而太极拳的思想与老子的哲学有着密切的联系。老子强调“夫惟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而太极拳讲究舍己从人，引进落空，阴阳相济，浸润其中久了，人的精神会不知不觉受到很大影响。作为年轻人，东方读了大量的儒家学说，不乏进取之心，希望经纶世务，穷善其身，达济天下。但同时也决不愿强求，能顺其自然最好。这矛盾的两方面，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统一，至少在现在，还没有明显偏废。
这自然也影响到了他对婚姻的态度。他从来没指望靠对一门好亲事而攀龙附凤，大富大贵，也从来没想改变对方，自然也不想让对方改变自己。就这一点而论，石佳慧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她不是一个有控制欲的人，生性疏淡自然，对自己认定的事，较为执着。有很多人把婚姻当成生意，把双方的优势劣势摆在桌面细细称量比较，这正如当今西方崇尚的定量分析一样，精细计算双方房产、股票现金、学历、收入等资产，优点是不会明显吃亏，缺点是容易迷失在某一个或一些琐碎的细节上，看不清大势。而中国传统的定性分析似乎更适合于婚姻的选择和判断，虽然有时难免稀里糊涂，而稀里糊涂的婚姻反而容易白头到老。把品性放在首位，很多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就得得简单明了。东方接受传统的教育，思维也偏好于定性分析之法，在头脑中将这一切捋过一遍之后，他对肖凤娟轻轻但肯定地说：”把佳慧交给我吧，我会对她负责的。”
肖凤娟听了这话，眼泪立时就淌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