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飞‖小城·冬季深处是春来
——《小城之恋6》
整整一个冬天，小城常被骤起弥漫的大雾包围。我不喜欢雾，也其说迷蒙我的视线不如说封锁了我的内心，如一面巨大的屏障横在心里，我只希望“十雾九晴”，阳光尽快穿透过来将这浓雾驱散、烤化或吸收。太阳黄黄地出来，阳光黄黄地照，苍白的背景是我走不出去的苍茫。
雪，往往在夜间或我沉睡的时刻悄然飘落，醒来已是一片白茫茫，树，房屋，田野，一切都像童话。我有一种想扯开嗓子大喊撒腿跑上去的冲动，可是一向矜持拘谨的我怎么可能不顾形象地这样做，我只能惊奇地说声“啊，下雪了！”这话一出便变成一团白气随风飘散。我冷，我得赶紧回我的小屋里去。生性怕冷的我恨透了北方的冷，尽管严严实实地包裹，仍是手脚冰凉，终日处于伤风感冒中。身冷尚可救药，心冷是没什么可救的。如果可能，我愿变作一只大雁朝南飞去，如果下面没有卑鄙的猎枪，还可以不理会人间的事，只管尽情飞翔……
白天渐渐暖和的气温和阳光让我这颗冻僵的心慢慢苏醒过来，感觉告诉我，已是春天了。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二月二炒黄豆和糖面豆中；春天就在最后一场风雪的飘扬中；春天就在衰草悄悄萌绿中；春天就在人们的谈笑中……
瞧，春天说来就来了，只不过来得有些啰哩啰嗦，从不兴给这个漫长复漫长的冬天画一个爽快的句号，颇像小城的人们的行事风格。不管怎么说，春天的到来是关了门也挡不住的。然而此刻，这夜还是寒气袭人，极大的昼夜温差让感冒的我直打哆嗦，彻心的冷意使冬季深处的小城故事一一展开，在春的门槛。
湖岸的灯光密匝匝地整齐排列了一周，红的、黄的、蓝的，与映在水中的倒影合成点燃的蜡烛，像在举行豪华的生日晚会。可我呢？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为我点燃的生日烛光和“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从来没有，不过也罢。团圆就像十五的月亮，就是一家人在圆桌上吃一顿像模像样的团圆饭，七个盘子八个碗，觥筹交错，沉浸在欢声笑语中，全然不知外面那轮天心圆月就在空中孤独着。沿途的灯光照亮我来时的路，于灯下看去，小城沉浸在无边无际地黑暗。白天，干枯的树枝无言地书写着小城灰白的天空。天空恰似一顶灰白的穹笼扣在头顶，交际之处雾霭苍苍。
过了大街过小巷。街灯很远一个地幽幽地亮着，街上空无一人，抬头看不见任何形状的月亮，几颗稀疏的星星眨着困极的眼，忠职的狗听到夜行人的声响便站在门后嘹亮地吠，吠得打瞌睡的星星一抖险些掉下来。灯光背处，贴着春联的门扉苍黑地闭着。哦，小城刚刚过了年。这是个把阴历年过得相当隆重的北方小城。小城的人们穿新衣，戴新帽，吃年糕，放鞭炮，个个过得焕发出心满意足红光满面的神情，惟独我是个例外。当这个小城让我用二十一块三毛钱过年的时候，我的微笑慢慢凝固，冷却，僵硬成冰。小城市的气温急骤下降，是波司登无法抵御的寒冷。踯躅在张灯结彩的除夕夜，我是这个城市流浪的孩子！想到这个，我想仰天大笑，可是心里却不允许自己如此放浪形骸，再说这值得可笑么？！
比世界还大的是心境。音乐之声在经过很长的一段沉默后又在我的小屋响起，它们是用笛子、二胡、琵琶、吉他、古筝、萨克思、小号、电子琴和钢琴等乐器演奏的乐曲。我无缘弹奏或触摸这些乐器，还好有曲子可听，或悠扬，或苍凉，或哀婉，或激情，演绎着我的情绪，如果可能，我愿把它们当作我呼吸的空气，飘在我蓝蓝的心空。
在这个小城里生活了八年。我在想，八年是一个什么的概念？童年里，八年是长大的快乐；少女，是十六年的缤纷花季；青年，是大展宏图壮志凌云的青春；中年，是如日中天的正午；老年，是滑向黄昏无限好的夕阳。还有漫长的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中国人民终于获得自由解放……于人生来讲，谁若荒废了这段黄金般珍贵的青春时光，悔恨的泪终有一天纵横在苍老的脸上。我不愿荒废，但却扭不过命运的安排。这是权贵大于天的世间！我这个不卑不亢的精神贵族终于拔剑出鞘了，凌凌的寒光在这个小城的天空一闪，可我不知道该剑指何方？执剑的姿势凄楚而苍凉，只有旗帜般的水袖迎风飘荡，“当啷”一声剑落在地上……
远远回望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小城，此刻的风舞乱我的长发，在脸上横飞，风衣飘飘，心狂乱似风，我向这个小城投下黯然的一瞥，真不忍心举起愤世嫉俗的手枪，可我举起了，双手举起，往昔岁月历历在目，持枪的双手颤抖着游移，我不愿看到枪声之后烟消云散小城依旧，最后我移向小城的上空，合上双眼，狠心急速扣动板机，枪响了！我的泪开始长长的流淌，扭过身去，垂下手臂，枪掉在地上，我知道它将化作泥土，睁开眼，是远方无尽的苍茫，我必须向前走下去！必须！
啊，以上仅是我文学作品里的想象而已，瞧，我把文学和现实混淆了。就生活本身而言，小城于我，怎么说呢？像漫长的冬季我依赖的棉衣。
又是春绿堤岸，风筝飞上天的季节，我来这里走一走，就算散散心。看着几百年前曾经繁华无限的遗址，如今裸露着宽大的河床，生命瘦似一根细绳。这条河如果东西延伸就好了，可以欣赏“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唉，那么诗意怀古干嘛。在这个地带很适合放风筝，看远处的苍鹰在苍白的空中尽情飞翔，近处的鱼摆着尾巴在水中欢快地游似的。我不知道将来我是不是小城的一只风筝，无论多远都有长长的丝线连着。在附近租住的那段日子，常常走在初夏晨风里，站在这座老桥上看烟雨朦朦的远处，绿毯的田野里起伏的麦浪；或于一个雨天打着伞看这雨中的原野、树木、长河和这雨世界，以及泪如雨下的心；将落的夕阳像只红汽球浮在西天，“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涌上心头……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听见孔雀“嘎”地一声飞走，在我的视野里渐渐成为一个点，随后是一片灰白的天空……我心中的孔雀飞走了，留下我站在小城夜中央，循着孔雀飞去的方向遥遥相望……此刻，我的泪花肆意纷飞，只为在这个小城曾经的岁月和依依不舍的眷恋……
早期作品，生命印迹。喜欢点赞，不喜路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