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女孩,你还是一个小男孩。
那时,我借住在外婆家。那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建在莽莽苍苍的森林里的山坡上。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出去,你都会看到高大的红松和落叶松,还有我们喜欢称作柞树,而因为秋天会结上头戴小帽的橡实的橡树。
我来自另外一个林业小镇,那儿叫作东方红,是六十年代建局时王震将军命名的。其实,我并不记得那个小镇,在当时。我只记得,我偎坐在姨妈的怀里,默默地看翠色欲流的草地上艳丽盛开的黄花,它们是带着斑点的卷丹和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小镇小到比南方的村庄还要小上十倍,只有几十户人家,他们全是林业职工。我的外祖父是名锯木工,不是像父亲用的效率极高的油锯,而是片状的大锯。他每天骑车上班。外祖母是小脚老太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好在家里做家务,当然,也为我做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包括一件令人艳羡的棉猴,和绣着粉色小花的绣花鞋。
你是我难得的伙伴。我沉默,被人称作“大架子”,经常不理别人。但是,你,还有另外几个小伙伴,让我觉得快乐。
童年,如果有人愿意陪你上山摘果,下河捞鱼,还愿意在夕阳西下的时节,在路边的野草丛中翻捡别人摘剩下的野草莓送给你,那么,他就是最好的朋友。
你,恰恰是那个最有耐心的人。
我的脚步很慢,追不上大我几岁的哥哥和姐姐。
当小镇里小小的校园响起课间操的音乐时,他们带着我疯一样的爬向一座小山。从那儿,可以看到学校校园里正在做操的学生。我笨拙的脚步,常常被缠绕在草丛里的野生喇叭花,还有像小豆荚似的野花绊倒。
你悄悄跑在我的前面,回头看看我,拉住我的手,陪着我慢腾腾地跑。等我们跑到山坡上,哥哥和姐姐们早已经挥胳膊撂腿,开始了一天的“早操”。
2
六岁那年,妈妈来接我了。
你一遍又一遍地让我早点回来看看你,我答应你,我去几天就回来。其实,虽然年纪小,那时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说的是个谎言。
果真,离开那个小镇,我回到了家乡,上学,读书。直到七年后,因为奶奶去世,我才能和家人重返外婆居住的小镇。
屋子里挤满了嘁嘁喳喳说话的人,他们都是与我外祖父母同辈,当然有一些还是父亲和母亲的朋友。
你也和朋友们来了,我很平静地望着你,和你们。那一刻,我已经分不清你和你们。童年的记忆,追不上成长的速度。你长高了,眼睛明亮,身体强壮,但好像与我记忆中不一样。我也长大了,正值青春期的我们,羞涩、迟疑,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只是回忆小时的故事。
还记得一起藏猫猫,夏天的夜黑黑的,满天都是星光。草丛里,窸窣的虫吟声与青蛙一声声的鸣叫明明那么响亮,但却被我们的欢乐弱化为无。只是到今天,我才隐隐地觉察到在顽皮的身影外的风景。斑驳陆离的树影,如攒动的人,叫嚣着夜的来临。我躲藏在屋檐下的角落里,既希望不被你发现,又希望有人能早些发现我。
冬季的雪,是擦亮星辰的钥匙。
雪花迷离的日子,我们疯一样的地跑着,跳着,叫着。雪后,大地苍茫的白,望不到边。树木落上了白衣,大地穿上了白衣,连原木篱笆的桩子上也落上了白。
我们挤着,抢着在雪地上踩脚印,踩梅花,踩麦穗,别扭的步子下,却是一条条歪歪扭扭的印迹。握雪团,堆雪人,破笤帚,小木片都成了雪人的衣饰。
我最喜欢和你滑爬犁。弯木做成的爬犁倒都是榫联结的,虽然粗糙,但还实用。外婆家的菜园子很大,脏水浇成的冰面看上去也很喜人。我们坐在上面,总是你在最前方,我搂着你的腰。
“预备!滑!”豪爽的你,就像睥睨世界的君王。
我不声不响地搂着你的腰,紧张得脸都白了。
粉色的线织帽上结着两条“小辫”,我用它紧紧地围在脖子上。这顶记忆里的帽子,是姨给我织的。
那天,我们一如既往,玩得很HAPPY。结局就是,爬犁冲出去,没有把住的我,也冲了出去。我的下巴重重地亲吻了冰面。
“哇!”我震耳欲聋的哭叫声,把外婆唤来了。然后,是你妈妈,还有我姨,还有更多的人。
我被紧急送往卫生所,包上了纱布。下巴被划出大口子,张不开嘴,说不了话,也不能吃饭。
你好好地挨了一场骂。我听着,虽然觉得不怨你,可我这么痛,怎么就不能怪你一下呢?
3
我读中专时,你参军了,当了一名武警战士。你常常写信给我,那个代表军邮的三角号,有段时间,是我常常期盼的甜蜜。
你的信,我一封封地读,反复。然后,我准备回信。
寂寞的青春里,那些时日,是点亮我心灵的唯一光彩。我想,你可能不会知道。
你在部队工作得非常出色。你很善谈,喜交友,工作认真,各级领导都喜欢你。你工作过的那个城市留你,可你还是回了哈尔滨。
你到学校去看我,宿舍姐妹都觉得你是我的恋人。可我知道,我们根本不算。你从未说过你喜欢我,我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们只是认识了很多年的发小。
不过,你到哈尔滨后,问过我,毕业后是否愿意留下来。我没有同意。
青春是一场多么无知的岁月,不是所有的青春都会任性,不是所有的青春都会恣意妄为。
我是一个胆小鬼。
当眼前看不到绝对的光亮,总会在内心里呼喊:停下来!停下来!
所以,我分配回了家乡,一工作就是十年。
先我们还通信,你寄给我的包,我送了小弟。渐渐地,我们断了音信。
清风还是那样的清风,明月还是那个明月,斯人不在,斯情似乎也已远去。
之后,我结婚,生女。日子循环往复。偶而去外祖父母家,你母亲必去看望我。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我常常说不清的恍惚。
但你却再未见过了。
4
接到你的电话时,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时光竟然那么快地从我们的生命中流过了吗?
一样的开朗,爽快。
那个春日,我遭遇了一次极大的挫折,两三个月都无法从心事中抽离。可我还是准备去看看小弟新生的女儿,没有办法,母亲生病,我无法不勉强自己代她去看看那个我们日盼夜盼的小生命。
约你见一面。
你在远远的省份,我的祖籍,可惜,我自己却从未回去过。
虽然行程很紧,你还是踏上归程,赴约。
你没变,我变了。
生活像一轮轴,往复的磨合,让我的心灵蒙尘,额上生皱纹,发上染白。
亲切的聊天,回忆往事,谈今天。
虽然红尘里打滚,但你已经活出了新天地。
真好。
就这样聊聊天就很好。
时光安然,岁月静好,风清云淡的时光,淘洗了赶路的风尘,留下来的才是真情。
这一刻,我丝毫未觉得后悔,也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发展成为刻意的暧昧。
流逝的时光告诉我,让虫儿继续在草丛中呢喃,请春风照常拂过树梢,昔日的明月依旧照耀着未来的你我,这样最好。
谁的心里未曾住过一段情?岁月淘漉下的,才是最美的那朵花。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呢?2016/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