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物理考试90分以上的同学请举手。”孔秋说。

高思坐在下面，落寞地低着头。初二下学期快要结束了，物理这门学科他学了也快一年了，尽管他挺喜欢物理，可是大大小小物理考试却一次也没及过格。

明天，孔老师要带领他们班同学做一次公开课，好像是评选什么优秀教师的比赛，据说有教育局的领导来听课，不管怎么说吧，反正这次公开课对孔老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话音刚落，有几位同学骄傲地举起了手。孔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好，你们几个明天在课上要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其余同学呢，能确保回答正确再举手，不然就别举手，听到了吗？”

“听——到——了——”同学们齐声回答。

第二天公开课的场面确实很壮观。教室后面坐着十多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立着三台摄像机，引得前面的同学不时地往后面瞅。孔秋在讲台上踱着步子，低头念叨着什么。

正式上课，孔秋开始讲课，到了提问环节，孔秋叫了昨天举过手的几名同学轮番回答问题，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随着问题难度的加大，举手的人数也越来越少，而当孔秋问到最后一题时，竟然没有一人举手。

看来是题太难了，孔秋正想要自己讲出这题时，忽然看见一道飘忽不定的眼神和一只半举在空中的手，畏畏缩缩，犹犹豫豫，却又分明地在那里。

那是高思举的手。

孔秋有点踌躇，他知道高思学习并不好，但他毕竟举了手，不能不让他回答。

“高思。”孔秋语调低沉地点了他的名字。

高思站起来，咽了口唾沫，又岔开腿站定，信然说出自己的解题思路和问题的答案。

遗憾的是，完全错误。

孔秋不自然地冲他笑了笑，高思从这笑中得知自己答错了。他看到下面有的同学低下头去，有的同学回头看高思，有的同学在偷笑。高思愣在那里，像一只鹅。倒是后面的几位听课老师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看着屋里这尴尬的场面。孔秋虽不是语文老师，但他现在从他们的脸上分明地看到了“幸灾乐祸”这四个字。

至于这次公开课是怎样继续下去的，高思已经忘了。他只记得他浑浑噩噩地坐下；下课时同学们叽叽喳喳地挤出教室；几位领导交谈着往外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嘲笑孔老师吗？这次公开课是不是被我毁了？高思无从得知。

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的班主任在全班点名批评了高思。说他没有集体主义精神，没有自觉性，把老师的前途当儿戏，说的直白点，就是自私自利。有的同学在偷笑，高思愣在那里，像一只鹅。

孔秋窝了一肚子火，回到了办公室。回想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好像做了个噩梦，而这噩梦本不该出现的，他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鬼是什么意思？他想出风头？明知自己不会还偏要试？他猜不透那个小鬼，可他已经猜到：他与本次的优秀教师称号基本上是无缘了。

孔秋的办公室离高思他们班级很近，加之班主任嗓门极大，因此班主任训斥高思的话被孔秋清晰地收听着。孔秋听着班主任给那小鬼定下的细致而到位的“罪名”，感觉怒气消了一些。

当天晚上，孔秋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你好，是孔秋老师吗？我是本次教师竞赛的总负责人。恭喜你获得了本次竞赛的优秀教师称号！”

孔秋纳闷：“啊？你们搞错了吧？怎么……”

中年人笑了：“没有错，就是你。说实话，本次参与比赛的五十多名教师中，每一名教师的公开课都非常精彩，很难评出高下。但是这五十多堂公开课中，只有你的课堂中出现了学生回答问题出错的情况，这可以证明你的公开课是没有串通学生预先做准备的。你是一个诚恳正直的教师，领导们很欣赏你这样的教师……总之，恭喜你！”……

孔秋呆呆地靠在沙发上，一整夜没睡着觉。

高思那天晚上的作业比其他同学多了一项：写检讨。他盯着纸，不知道该检讨些什么。他咬咬笔，想到了白天班主任数落他的那几句话，来了灵感：

“我对我今天在孔老师的公开课上举手回答问题的行为进行深刻检讨。我不该没有集体主义精神。我不该没有自觉性。我不该把老师的前途当儿戏。我不该自私自利……”

高思趴在桌上，疲惫地睡着了。

四年后，高思如愿地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物理学专业，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在他即将去往大学的这个暑假，他记起自己在物理学方面的启蒙老师——孔老师，于是他打算回到初中，去看望孔老师。高思想，他一定还认得他。   

在高思不在学校的这四年时间里，孔秋节节高升，刚刚四十岁的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学科组长。组里五十多岁的老师也都称呼他为“孔老师”，仿佛在称呼自己的前辈。   

高思来找孔秋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品茶。看到自己得意的门生回来看他，他亲热地把高思拉到身旁，和他交谈。

半小时过去了，高思突然说：“孔老师，我想再听一堂你的课，找找四年前的感觉。”孔秋犹豫了一下，说：“行啊，走，下一堂就是我的课。”   

上课铃声响起，孔秋走上讲台，为全班五十多名学生上物理课。高思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默默地听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快要让人落下泪来。   

距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孔秋说道：“同学们，明天有省里的领导来我们班听一堂物理课。”   

学生们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静默着。   

高思感觉自己的大脑中有一根远古的神经被挑动了一下，若有所思。 

“明天呢，希望大家积极举手发言，和平常上课一样，不要拘束。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一抹笑容开始浮现在高思的脸上。    突然，一个男生站起来：“老师，明天还是我来故意答错吗？”   

笑容凝固了。

高思愣在那里，像一只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