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限的善，仅存于理想中，

无底限的恶，却存于现实中。

我从未见过完全的善人，却见过彻底的恶人。

人们整体对“恶”的惧怕毋庸置疑，惧他人之“恶”的感同身受者颇多，惧自身之“恶”的感同身受者寥寥。

未知死，焉向生；未面恶，焉向善?

鲁迅之言犹在耳，但我更愿将其写作(于先生不敬之处，叩首再叩首)——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和世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我尚且自负地认为自己算不得彻底的恶人，也尚且谦逊地认为自己算不得善人。我所行恶事不多，恶意却时时欲动。

我惧怕律法，不过是为了恫吓内心之恶；修习道德，不过是为了迷惑内心之恶。从不行恶事，是回应律法的约束；不常生恶意，才是修习道德的成效。

律法和道德终究是外物，是维持整体完整和生存的规则。若没有规则的钳制，整体之恶必将令整体灭亡，不过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整体之恶令整体灭亡是矛盾的存在。

因此，整体之恶必然有一个底线——整体不能灭绝，一定会遗留部分个体来重建规则。我们能看到个体之恶一次一次刷新底线，却绝不会看到整体之恶突破这个底线。

这一底线本身也是一种规则，但它不是自然所施加的规则，而是遗留个体的恶所创造——杀人者最终都希望自己幸存，这与饥饿游戏之类相似又存有差异。这种规则的存在或许正是促使人们最初制定律法，建立道德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律法和道德这样的外物，纯粹的善意是与恶完全对立的人性。我无意加入“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的论证，在不追溯善的源头的情况下，律法和道德的长期存在至少是现世之人生出“善”的最大影响因素。

“善”是善意和善行的组合，我之善意发自内心，我之善行则可能基于善意，也可能囿于规则。

善的可能存在，加上对恶的恐惧——人人都明了整体之恶中，自己幸存的几率渺茫，这就形成了无形的制衡，让整体之恶的完全显现成了不太可能的极端，但整体中的群体之恶却常有显现，更莫说个体之恶了。

我揣度自己，也揣度世人，将自己代入世人的每一种角色，最终猛然警醒，世间确有无底线之恶，确有彻底之恶人。

我若为战争狂、为权力痴、为利益斗，又真的身在了高位，无数个体、无数群体的命运在我的刀尖上岌岌可危，善意荡然无存，善行不过虚伪；我能将任何能看见、能听见甚至虚无的东西用来愚弄人们，必要之时，什么宗教、什么信仰又或者婴儿的啼哭，都能成为我的工具，成为人们争斗、痛苦的根源之一。

我若做奸淫之犯，欲望令我疯癫，灵魂变态而扭曲，恶魔也不过如此。

我若铸杀人之罪，鲜血正是恶的实体，是对我身为“人”的无情嘲弄。

我若叫人“去争斗吧”、“去奸淫吧”、“去死吧”、“摒弃律法和道德吧”，我真像在为邪教布道啊。

最终，我确信世间只有一种彻底之恶——将个体或群体正常的命运轨迹导向痛苦与覆灭的恶。

若世间真有阿鼻地狱，那我真该堕入。

我若将要老去或死去，必定充满遗憾：我偶生善意或偶生恶意的角力持续一生，我这一生不成因、不涉果的日子从未有过，我又偶行善举，偶行恶事，但善与恶非正和负的关系，如何能够相抵呢？

正如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意之一本应是善意在角力中胜出，阻止了恶的施行。

作者 / 排版 / 视觉 | 星 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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